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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作者:黄世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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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hellodba.net    少妇的欲情燃烧》

    作者:王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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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第一章

    那一阵子赵英杰真的是意气风发。

    一件是团里准备编排一出新歌剧,初步确定他是男一号。事实上,他也是唯一一个无可争议的人物。他年轻,有实力,人缘又好。另一件是他刚刚在北京举办的全国性的声乐比赛中,获得了金奖。此外,院里已经再次将他作为“德艺双馨”候选人推荐上去,同时还正式同意给他申报正高职称,并把材料已经送到了市文化局。

    对“德艺双馨”这种荣誉称号,赵英杰倒还不是十分上心,——那只是一种荣誉上的肯定。而在前一年,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所以,他不是很上心。可他等这个正高职称,却已经有好几年了。按道理,赵英杰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是正高了。但是,高级职称是有名额限制的。不大的一个歌舞剧院,已经有四十多位高级职称的歌唱、舞蹈演员了。从政策角度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它大大地超过了国家的规定标准。而客观事实是,成绩突出的演员,你又必须允许他们晋升。于是,领导只能在总量上进行控制。而所谓领导,实际上就是一个利益的权衡者。领导一权衡,就把他给推迟了。想来,这年是再也不能不给他的。据说,院里就只报他一个。通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他有实力,也有资格。早就有人替他抱不平了。如果他得,不过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关于只上报了他一个这样的消息,是院办的小方透露给他的。而这个晚上在红泥大酒店吃请的主人,也是小方。

    在整个歌舞剧院,赵英杰和小方的关系是比较好的。

    小方大名叫方言,剧院办公室副主任(没有正主任,由他代为主持日常工作),但享受正科级待遇(行政体制里常常会有这样的让人有点看不懂,但能够理解的东西)。但院里很少有人叫他“方主任”。一来当然是因为他随和,活泼;二来也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甚至有些孩子气。其实他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但就是长得嫩气。

    也许是因为搞行政的缘故,方言在外面的路子非常广,很活络。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经常有饭局。除了官方的应酬接待,他还经常有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名目不一的非官方的,或者是半官方的饭局。逢到这种时候,只要赵英杰没有活动,他都会叫上他。一来是他们一向感情就比较投缘,二来也是为了撑台面。方言会非常隆重地介绍,“这是我们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赵英杰!”逢到这时候,赵英杰也就是礼貌地笑笑,像在谦虚地推辞,也像是在坦然地接受。不当真。

    在歌舞剧院的歌唱演员中,赵英杰应该说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他是位男高音,大大小小的奖项,获了无数。在全省的演艺圈中,算得上是一位名人。在社会上,也还是有一些普通民众认识他。因为,他时不时地会出现在省内外的一些电视晚会上。当然,被人错认的情况也是有的,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有个女孩子就把他同一位长相俊朗的电视剧演员给搞混了。

    这个晚上,方言的主题是:祝贺赵英杰荣获金奖。当然是民间的,完全是他个人行为。但请来的七八个人,赵英杰却都不认识。当然,全是方言的朋友。好在这些人,都还是比较有趣。他们来自和艺术完全无关的单位,有公务员,也有公司职员,甚至还有无业者(实际上就是不愁衣食的游手好闲者),对艺术家充满了好奇和崇敬。他们一个个都非常谦虚,并且尊敬地称赵英杰为“赵老师”。赵英杰也很清楚,所谓“祝贺”,只是方言聚会的一个借口。但既然说到了庆贺,就得有个热闹劲,所以大家也就纷纷向赵英杰敬酒。赵英杰心情也高兴。不管怎么说,得了金奖的确是相当不易的。当时的竞争非常激烈。淘汰了一个又一个。说他过五关斩六将,一点也不为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报纸、电视都做了报道。他从北京回来后,单位的领导也已经及时地向他表示了祝贺。

    像过去所有的饭局一样,年轻的女孩子是少不了的。方言喜欢热闹。虽然他自己不搞艺术,但他身边总是吸引了一帮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女孩中,有真心喜欢艺术的,也有其实根本就对艺术没兴趣的。而且,每次出现的女孩子,面孔都不重复。至少赵英杰没有看过有重复的。

    赵英杰这个晚上看到座中有两位年轻女性,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他当时直觉是她们都还未婚,但很快就证实他是错的。一个姓王,叫王瑶,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她有一张很清秀而又圆润的脸,鼻梁挺直。她是时髦的,头发烫染成栗色。她的领口很低,能看到她雪白的前胸肌肤。她有一副很好的小蛮腰,而屁股却又很丰硕,因此看上去非常地性感。另一个姓林,林青青,是在桥南区人民政府里,办事员,看上去有些矜持。

    她们是一对好朋友。

    从她们谈话中,听得出来,她们过去是同学,而且还非常地要好。王瑶和方言是朋友,林青青则是她带来的。王瑶的性格很开朗,大概多少也和她的职业有关。她非常积极主动地和赵英杰喝了好几杯。她说她小时候非常喜欢文艺,爱唱歌,但没有想到现在有幸能和真的歌唱家在一起。她表现得很兴奋,几杯酒下去,脸上红红的,甚至额上沁出一些汗珠。因为她正好坐在赵英杰的对面,所以,赵英杰能看到她那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林青青坐在她的边上,侧着脸看她,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

    这是有趣的一对,赵英杰想。一个外向奔放,一个内敛含蓄。一动,一静;一热,一温。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成了很好的朋友。而且,看得出来,在她们的关系中,王瑶是属于主导型的,而林青青是从属型的。王瑶要比林青青坚定,有主见。林青青则是属于被动的,温和的,随遇而安的。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其实远不是这样简单。林青青一旦认真起来,骨子里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人性是最最复杂的东西。

    方言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是他这个晚上的第七个电话了。

    “你真是大忙人哎。”王瑶讽刺着说。

    方言就笑,不计较。但他也没有多“煲”,匆匆就结束了通话。

    “马上有一个朋友过来。”他对大家说。

    话音刚落,这时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满面红光,手端酒杯的中年女人。方言赶紧站了起来,热情地说:“啊,茅总。”

    “这是鸿运集团的老总,茅总。女强人。成功女士。”方言介绍说。

    茅总则用笑吟吟的热辣眼光一边扫视着大家,一边嘴里说:“啊,哪位是赵大歌唱家啊?”赵英杰推测,她在这之前大概是和方言通过电话。当她的目光扫到赵英杰这边的时候,就停住了。她是识人的。方言赶紧说:“赵英杰,著名歌唱家,这次刚刚在北京获得金奖。”茅总看着赵英杰,面带微笑,说:“我最崇拜艺术家了。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方言则赶紧叫来了服务小姐,要求加一张椅子,摆一副新的餐具,让她坐下。显然,她是一个贵客,比赵英杰更要重要。用方言的话说,“平时是连请都请不来的”。茅总也没推辞,待小姐一阵手忙脚乱摆好,她和赵英杰站着,已经把一杯白酒倒进了肚里。

    大家的焦点这时候就转移到了茅总身上。

    赵英杰发现,有钱人的力量还是大。茅总往下一坐,立即就赢得了大家对她的尊重。鸿运集团是个很大的企业,有十几亿的资产。许多人可以没有听过茅总的名字,也可以没有见过茅总本人(当然,也并不容易见到),但没有谁不知道鸿运集团的。鸿运大厦是市里的少数几幢超高层的“摩天”建筑之一,地处闹市新街口十字路口处。一到七层是商场,八层到二十三层是宾馆,二十四层到二十六层是娱乐中心,二十七层到四十二层是集团的办公地点。赵英杰对那个商场当然是熟悉的。他经常陪妻子漆晓军来逛。那是一个很高档的商场,里面的商品质优价高。很多的商品,都是针对白领和成功人士的。漆晓军倒也很少购买,但她喜欢逛,因为这里的服装更新快,代表着时尚,并引领这个城市的服装潮流。偶尔,她还能从优惠特价长廊里,淘得一些精品,高兴得不行。

    赵英杰接过茅总递来的名片,看到她的全名叫茅海燕。心想:这名字倒还挺女人的。至少,比自己的妻子漆晓军这名字更女人。看她的年纪,倒也不算大。估计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样子,剪着短发,圆脸,白皙。眼睛挺大的,也很有神采,想来年轻时是很不错的。现在比较胖,看上去很富态。到底是老总,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气度和派头。与她一比,小王和小喻就都显得分量不够了。事实上,别的男性也都没有了分量。整个桌上,仿佛就只有她了。她叫来小姐,给每人上一只大闸蟹,一盅巴鱼(学名为“河豚”,是生活在沿海内河里的一种鱼类,有剧毒,但肉极鲜美)汤,再上一瓶白酒。她在隔壁宴请客人,喝的是五粮液,所以,她要的还是同样的牌子,并让小姐把账单记在她的名下。虽然方言和赵英杰都表示不能再要白酒了,但她的话根本不容你反对。当然,你反对了也没用。

    本来已经快要结束的饭局,因为茅总的到来,重新掀起了一个高潮。而相比之下,前面的过程,一下子显得非常的黯然了。茅总的语气坚定而风趣,她说,她天天和生意上的客户往来,把自己弄得一点文化也没有了。现在,她要和大家喝两杯,沾沾艺术家们的文气(事实上,这里真正的艺术家,只有赵英杰一个,但她说“大家”,显然又把在座所有的人都“抬举”进去了)。自然,茅总是女中豪杰,坐下后立即活跃了气氛,而且频频地主动出击(当然,主要是针对赵英杰)。几巡下来,不但不见醉意,反而仿佛是愈战愈勇。而赵英杰,慢慢有了麻木的醉意。

    “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茅总问方言。

    方言含笑,反问她,“你有什么安排啊?”

    茅总就对方言说:“要不吃了饭我们一会去唱卡拉OK?我好些年不踏进那场合了。可我今天想和我们的歌唱家合唱一支歌。”

    方言就看着赵英杰,眼里充满了一种期待。赵英杰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卡拉OK了,也许是十年前。那时候年轻,也好奇。但去过几次后他就再不去了。说真的,他心里很反感那样的场合。听上去茅总的嗓音还不错,但事实上对歌唱艺术而言,重要的不仅仅是嗓音,而要很好的乐感,要有很好的领悟能力。但她显然比较自信。成功的商人都是自信的,以为自己样样都行。

    说真的,赵英杰不想去。

    “走吧,我要听听我们的歌唱家的歌声。”茅总以一种不容推托的口气说,并且热情地拉住了赵英杰的手。

    赵英杰感觉到她的手,柔软而绵厚,热热的,有些汗。他有些不自然,她太亲热了。

    “要不要把周局长也一起喊来?”茅总咯咯地笑着,问方言,“他约我好几次,说一起吃个饭。我一直没得空。”

    方言笑笑,说:“这事就不要喊他了,你把我们乔院长喊来倒是可以的。”

    “老乔就算了,”她笑着,说,“他这人不好玩。”

    “她跟周局长挺熟的,关系比较好。”方言小声对赵英杰说。

    赵英杰“噢”了一声,知道是遇上了人物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赵英杰和漆晓军一起挤在厨房里。漆晓军在择着菜,赵英杰在水池上洗着碗。这个厨房的确是太小了。当初他们刚分到这个房子的时候真的是非常高兴,可慢慢地他们就发现了许多问题。现实生活让他们感到了不知足。

    主要是因为有了比较,有了参照系。原来你没有房子,是零,有了一,你就很知足了。可是,当你有了一,看到别人是二,甚至是三,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很多人有了更好的住房条件,而他们现在还窝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一住十多年,心里自然就不太舒服。他们需要改善。尤其是漆晓军,很是羡慕那些已经买了大房子的人。她是女人,她需要有一个漂亮宽大的厨房。每当做饭的时候,她对厨房空间的窘迫,是相当的不满。

    赵英杰有个习惯,只要他不演出,不出差,他就喜欢在厨房里帮着漆晓军做些家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漆晓军的那些女同事,有时候来他家,正巧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非常羡慕。毫无疑问,赵英杰与她们的丈夫相比,感情上要更细致,更体贴。漆晓军有时在电话里和她的同学或是朋友聊天,也会悄悄地说起他这样的好处,——女人们在一起常常喜欢议论丈夫和孩子。赵英杰也满意自己在大家眼里这样的形象,有时,甚至忍不住自己也想:我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丈夫呢。

    夫妻俩有时就是在厨房里交流思想。

    他们各有各的工作,时间有限,所以,谈天的时候大多在厨房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议论着社会上的各种事情。有时,两人的意见高度一致,有时,却不尽相同。甚至,还会大相径庭。大相径庭也没什么,因为他们从事着不同的工作,出发点不同,理解也就不一致。求同存异。只要不涉及他们本身,他们不会就某个问题进行争执。而家里的事,一般而言,赵英杰都是依着漆晓军。

    他让她做主。

    女人需要有当家作主的感觉。

    另一方面,赵英杰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烦家务的人。比如说,添置什么样的新家具,换什么样的窗帘,买多少国库券,等等,他都不太关心。照他的理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一切由她自说自话做主。

    “我昨天看到吴灿然了,好像买了一辆新车子。”漆晓军说。

    “他挺活络的,”她这样评价说,“整天忙。图个实惠。”

    事实上,赵英杰早就知道吴灿然买车了。而且,那车买了其实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她那样说,有几分鄙夷,也有几分羡慕。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妒忌。大多数女人心胸都小,爱妒忌。漆晓军当然也不能例外。偏偏赵英杰对此并不羡慕。他对拥有小汽车一点兴趣也没有。男人小时候对枪械,成年后对汽车,应该说是有一种天然的兴趣。而赵英杰,好像天生的缺那根筋。当然,他并不认为是一种缺憾。

    他有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吴灿然和赵英杰算是同班同学,他们是同一年从音乐学院毕业分到了市歌舞剧院的。说真的,吴灿然无论从哪方面看,条件都不如赵英杰。吴灿然也知道,自己的天分不如赵英杰,在艺术上不可能有大作为。分到歌舞剧院后,他基本上不在业务上追求。随遇而安,不求上进。但他活得很快乐。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们过去是很好的。在赵英杰结婚后,吴灿然经常到他们家来“蹭饭”。不仅“蹭饭”,还经常用他们家的电话,打长途电话。吴灿然当时在追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孩子,那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在赵英杰看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个女同学同样也是志不在歌唱艺术,而在于一些更实惠的东西。果然,他在苦追了好几年后,包括在赵英杰家里,前后打了有一年半时间跨度的电话,以失败告终。

    漆晓军那时候也还是比较喜欢吴灿然的,因为感觉他很幽默,滑稽,能带来不少的笑声。同样,当他受挫的时候,又激起了漆晓军的许多同情。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而吴灿然也是很积极,见了一个又一个,可见了以后就都没了声音。——全是姑娘们看不中他。

    社会上一般的女孩子对搞艺术的,都有一种陌生感。

    由陌生而产生不信任感。

    没了信任,就是不够安全。

    吴灿然那一阵子是处于一种低潮状态,甚至都有些自暴自弃了。赵英杰也有些奇怪,吴灿然怎么就会那样的不顺。按照一般的道理而言,他的条件并不差啊,怎么就会没姑娘看中呢?

    大概也就是在吴灿然的恋爱到处受挫一年之后,忽然他就自己谈了一个。那个姑娘是在电视台工作,不过她并不从事艺术,而是位会计。长得也很好,挺漂亮的。吴灿然感觉很好。很迅速地,他们就结婚了。而在他成家后,吴灿然就几乎一心只过家庭日子。

    过得很好。

    这些年来,歌舞剧院的人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吴灿然发了起来。他四处走穴,挣钱。除了买车,他还买了一幢新房子,在郊外,据说装修得非常豪华。他是世俗的,也是精明的。在这方面,赵英杰远远不能和他相比。

    女人们当然喜欢世俗的,更为现实的男人。

    世俗只是一个中性词。

    世俗其实就是指在现实生活条件下,讲求实际追求。

    赵英杰和漆晓军这些年来也特别想买一处新房子。国家实行房改政策以后,再不可能分房了。你要想改善居住条件,只能自己去买。这些年来,他们当然也攒了一些钱,但离买下一处理想的新宅,还有相当的距离。收入的增加往往是非常的缓慢,而房价却像加了热的水银柱体,直线往上飙升。说起买房,倒真是可笑。越是没有钱的人,对房子的要求就越高。比如说,房子的位置,是不是在市区,生活是否方便,是不是靠近好的学校,以及价格是否合适,等等。而真正的有钱人,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天涯海角处买房子。

    这是一种很尴尬的事情。

    赵英杰和漆晓军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除了已有积余外,再从银行贷一部分钱,然后在市内位置较好的地段买一处一百多平米的公寓住宅。他们必须要考虑到自己上班方便,孩子上学也要方便。而偏偏这样地段的房价,要比郊区贵好几倍。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歌舞剧院好多年前建造的老房子,面积不够(只有七十多平米),结构也不合理。虽然当时经过装修,但几年一过,立刻就还原了它原来破旧的本色。漆晓军特别想买一处新房子,离开这个老院子。在这里她感觉已经住够了。

    和所有的夫妻一样,赵英杰和漆晓军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凑合。如果有什么甜蜜和风光,那也都是早期的,表面的。

    而表面就是表面,不能真实地反映事情的实质。

    表面上看,赵英杰和漆晓军两人工作稳定,事业有成。儿子叫赵小磊,已经九岁了,健康、聪明。小磊长相上更多的像漆晓军,性格上却又像赵英杰。儿子是他们生活的重心。他们活着,好像一心只是为了经营这个家,为儿子提供一个稳定的,可靠的,比较幸福的、健全的家。漆晓军说过,好的夫妻经营家庭,就像是经营一支股票,你要是不能保持一种优良的业绩,至少要维持它。

    他们就是在维持。

    他们当然也想做出优良的业绩来,但事实上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要创造优良的业绩,必须有那种非常和谐的关系。而他们最初的和谐早就过去了。和谐,对许多夫妻来说,都是非常短暂的。它类似一种蜜月。夫妻之间不仅有单纯的那种蜜月期,也有关系上的蜜月期。蜜月的结束,就是裂隙的开始。

    裂隙的产生,有时候根本就不是谁故意而为,而纯粹就是由日常生活里不经意的一些小事所引起的。谁也不知道,裂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裂隙,也被视为正常。因为社会上大部分夫妻都是有裂隙的。没有人认识到这种裂隙的严重性,也无意去修补。因为,旧的裂隙补上了,新的裂隙又会产生。所以,懒得去弥合。没有谁想过,要是旧的不补,新的增加,最后会导致不可收拾。等到你发现它足以伤害家庭的时候,心理上却早已经麻木了,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是散了的好。

    赵英杰他们不过同别的夫妻们一样,有裂隙,但还能过下去。

    许多夫妻都是在裂隙中过着的。

    漆晓军只比赵英杰小一岁,在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做老师,教市场经济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她的名字有点男性化,但她长得却是非常娇小。她的名字,与她的父亲有关。她的父亲年轻时在部队里干过(比较传统,子女们的名字和花草绝缘,一律很严肃)。但她的长相,却和她的母亲相似。当时,因为年轻,看上去比她的母亲更娇媚。当然,外人并不知道,她其实内心里特别地倔。性格上,又像她父亲。

    赵英杰结婚很迟。在和漆晓军恋爱前,他刚结束了一次痛苦而绝望的恋爱。那个女孩子就在歌舞剧院,是在舞蹈团,跳芭蕾,叫唐嫩嫩。他们谈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领导也鼓励他们谈,因为这样单位里以后分房也容易些。唐嫩嫩的父母挺喜欢他的。就在他们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久病的父亲去世了。唐嫩嫩的一个舅舅从美国回来了。唐嫩嫩突然生变,提出分手,她要出国去。去美国。

    那时候全国上下,正是一片出国热。

    大潮。

    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了。

    她非常坚决。

    过去的那许多甜蜜与山盟海誓,一下子烟消云散。

    人要是绝起情来,那真的是非常的决绝。

    赵英杰那时候真的是痛苦得不行,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从痛苦中解脱。就在这时候,当时的一个副院长(如今已经退休了),给他介绍了漆晓军。事实上,他最先见的还不是漆晓军,而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当时在文化局的群文处当处长。漆处长当然对赵英杰是满意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很标致,身材颀长,文质彬彬。而且,人品方面他是放心的,因为毕竟是歌舞剧院的领导推荐的。自己又是在局里,想来不会出问题。在三个子女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但,也就是这个小女儿最让他操心。在此之前,漆晓军已经谈过好几个对象了,但没有一个修成正果的。不是她谈到半途甩了别人,就是别人谈到半途甩了她。做为父亲,他不知道女儿内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直觉,女儿是被伤害者。无论是她甩别人,还是别人甩她,她都是受伤害者。

    赵英杰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圈外找对象。在文化局所属的艺术院团中,很多人都是在圈内找。一来是因为经常接触,容易生情,二来也是因为感觉有共同的艺术爱好。对漆晓军,见面以后,总的感觉还行。她比不上跳舞的那位漂亮,但看上还挺顺眼的。那时候,她还是在一个市级机关里当打字员。正是她这打字员职业,让他动了心。他想:没有事业是最好的,这样她就不会像唐嫩嫩一样,坚决要出国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领导的劝说起了作用。他相信领导的一些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领导是过来人,对婚姻有许多的体会,其中自然不乏真知灼见。

    赵英杰相信。

    虽然他们的趣味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前后只恋爱了一年多一点时间,他们就结婚了。事实上,两人并没有过多的恋爱。赵英杰和漆晓军好上后,才知道她正在苦读本科课程。那时候,社会上普遍流行一股出国热的同时,还流行着一股学习热。文凭比什么都重要。学习,是上进的表现。赵英杰当然要全力支持。恋爱期间,赵英杰听她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较短的时间里,结束全部课程,取得本科文凭。

    结婚后最初的两年都还好,可自从她生了孩子,并且调到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当了讲师后,她的性格就变了,说话的口气和方式变得霸道,变得爱指责,爱教训。对赵英杰和她的父母,全这样。每到这个时候,她的父母就会笑,说:“呵呵,我们把她惯坏了,惯坏了。”

    漆晓军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乖张。表面上,她成功了,从一个打字员,成为一名讲师,很不简单。尤其是她是一个女性,更为难得。但事实上,自从调到学校以后,她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工作不再像原来那样单纯了。

    如果说婚前她对赵英杰的工作还有几分欣赏,结婚后则完全不同了。她动不动就批评文艺界,说文艺界乱七八糟,藏污纳垢。虽然她的父亲也算是文艺干部,但她却认为文艺圈里没有好人(她认为她父亲和文艺一点都不搭边,——他只是一个行政干部)。的确,在实行了市场经济以后,报纸上差不多每天都会登载一些艺人的绯闻。对自己的丈夫,她多少也有些放心不下。时不时地,她要用语言敲打敲打。

    她是懂得心理战的。

    对赵英杰的获奖,她的态度也是暧昧的。一方面,她对他的成功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她却又感到未必是好事。成功的男人,变心的太多了,尤其是文艺界。她有危机感。她希望他成功,出大名。但她又害怕他成功。成功之后,他就有可能学坏。她对他不放心。不是说她认为他的人品不行,相反,她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生活上没有恶习,忠于家庭,对她,对孩子,都很关照,而且,有很强的事业心。但,实在是这个世界,诱惑太多了。品质不好的人学坏了,不值得让人痛心。好品质的人变坏了,才格外让人伤心。

    漆晓军在乎他。

    但她越是在乎他,赵英杰就越感到窒息。

    她的有些做法和语言,有时让他无法忍受。比如说,她对文艺圈里一些不好现象的批评,一打一大片,事实上也同时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一次次地告诉她,那只是极个别的,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饶。比如说,对他外出演出,她经常要盘根问底。家里有时候来个年轻女性的电话(只是同事),她也要发一通火。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经常要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这就经常引起她的不满和发作。

    她的疑心太重了,重得让他有些无法忍受。有一次,他们甚至吵到了要分居的地步。他气得睡在单位里有半个多月。当然,最后还是和好了。除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赵英杰有时想。

    只有这样想,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他的婚姻基本是失败的,他想,而他本来是可以有其它选择的。就在他和漆晓军刚接触那会,同时还有一个女孩追求他。但他放弃了。如果……呢?算了,人生没有“如果。”人生永远只是“现在”。

    他只能在“现在”的路上走着。

    如果有谁对社会上的人的婚姻状况,进行曲线绘图,你会发现,所有的婚姻都是在下滑的。假设一定要有所区别,那就在于,有些下滑得快些,几乎是一道斜直线。有些则下滑得缓慢些。有些中间是起伏,但总的趋势仍然是下滑的。就像国内的股市,总体一路走低。

    赵英杰对自己的婚姻是有清醒认识的。

    有苦恼,有遗憾,有许多的不满足。但是,他也需要稳定。

    他要事业。

    没有稳定的家庭,要想有事业和成就,根本就无从谈起。

    是对事业的执着,让他不过多地注意家庭里的一些龃龉。再说,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他不想把婚姻的矛盾弄大。弄大了,到头来伤害的还是自己。他尽量妥协。每次到了和漆晓军关系非常紧张的情况下,都是他先妥协。

    “我并不看重吴灿然的那些东西。”那天赵英杰这样说。

    漆晓军说:“人跟人不一样。”

    “我没有那样要求你。”她说。

    “我们就这样也挺好。”她说。

    赵英杰说:“好和不好总是相对的。”

    毫无疑问,赵英杰拿了大奖,对一个从事歌唱艺术的人来说,又哪里是金钱可以相比的呢?吴灿然未必就不羡慕他。甚至,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吴灿然是羡慕他的,非常羡慕。再进一步地说,整个歌舞剧院,也不止吴灿然一人羡慕。

    所有的人都会羡慕。

    “是是是,”漆晓军回答说,“那是你的实力。”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好好在事业上奋斗吧。”她说。

    赵英杰对她这种不定的情绪变化,已经习惯了。

    一阵热闹之后,就是相对的平静。

    对赵英杰的获奖,报纸、电台、电视台都做了宣传。许多都是院长老乔安排的。老乔在这方面是很注意的。说到底,赵英杰的光荣,就是市歌的光荣;市歌的光荣,就是他老乔的光荣。别人看到的,只是他对赵英杰的许多关照和偏爱。

    其实,不光是对赵英杰。院里任何一个人出成绩,老乔都是开心的。

    小小的一个市歌,平时是个并不起眼的单位,却经常有一些光荣的事情登上报纸,老乔当然开心。有成绩就要宣传。宣传有了影响,才可以更好地争取上面的支持。文化事业,没有上面领导的重视和支持,是没法存身的。

    市歌舞剧院不大,从专业上讲,是分成交响乐团、歌剧团和舞蹈团三大块。交响乐团其实是相对独立,能够出彩的,还只能是在舞蹈和歌唱上。而这两者比较,舞蹈上的成绩又要弱一些,这些年来并没有出现太拔尖的人才。社会上流行的是交际舞,专业舞蹈,很多时候只是在什么晚会中充当伴舞的角色。舞蹈是个很辛苦而又没有什么实惠的事业。近年来,人才流失严重。很多人跳跳就不再干了,改行了。而歌剧这一块,成绩要大一些。有民族、通俗和美声三大门类,门门有出尖的。赵英杰民族和美声都是强项。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在向上走。毫无疑问,他以后还会有发展,只要他照着目前这样的状态走下去。

    没有人会怀疑。

    名气是慢慢积累的。你可以一炮而红,你也可以是循序渐进,慢慢积累。就算是一炮而红,后面也还是要靠积累。赵英杰是属于渐进式的。这些年来,他在歌唱艺术上是认真的,孜孜以求。他心态好。他热爱歌唱,肯用功。

    乔院长喜欢这样的人。他相信,赵英杰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艺术的不断探索,他会越来越有实力,越来越有竞争性,越来越醇厚,越来越红‥…对舞蹈演员来说,也许是年龄要占优势,越年轻越好,“成名要早”。但是,对歌唱演员来说,大器晚成往往更重要。

    赵英杰可以有所成就。

    可以有大成就。

    相对而言,赵英杰对自己并没有做太高的期许。他只知道艺术是不能骄傲和自满的。艺术的道路是崎岖的,是羊肠小道。你只有慢慢地毫不松劲地攀登,才可能一步步地前进。稍有松懈,就会下滑。更重要的是,他对成名,或者说是成功,并不迫切。他现在的身份当然是个歌唱演员,但他同时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那么,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其重要性,并不比做一个成功的歌唱家要差。

    这就是现实。

    第二章

    日子像流水一样。

    人就是漂在流水上的树叶。

    流水可以是平静的,也可以是激越的。激越的,可以把你托在浪尖上,也可以把你跌到漩涡里。但是,做为一片树叶,谁能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水流呢?

    赵英杰当然也不能预知未来。

    谁也不能预知。

    新歌剧的事已经是风生水起了。各种传言很多,不胫而走,很多人在心里打起了小鼓,惴惴不安。谁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机会。谁上,谁不上,是一把尺子。上了,当然就是承认你的位置;要是没上,当然就是不承认你的位置。对普通的角色而言,上了未必就有很多好处,而不上也未必就有很多坏处,但问题是脸面没处搁。而对不普通的角色而言,上了,也还要看是第几号。角色不一样,位置就不一样。同样,这也是脸面问题。

    所以说,文艺单位不简单。

    最先定下的男一号就是赵英杰,明确公布了。女主角一号二号三号,都迟迟不能公布。院领导们一个个都讳莫如深。而女演员一个个则更加紧张,表面上大家嘻嘻哈哈,心里却绷得特别地紧,盘算得也格外地细。

    乔院长把本子发给了大家,让大家先熟悉,自己练。

    自然,这是一句空话。除了交响乐团,可以先排起来,其他根本没法进行。

    院里议论纷纷。

    赵英杰虽然是最早被公布的,但却像被大家排除在外了。

    心里既是安定的,同时却又是空洞的。

    赵英杰没有想到他后来再和茅海燕相遇。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偶尔遇到一次,以后就再没有机缘坐到一起了。按照佛家的说法,相遇也是一种“缘”。

    茫茫人海中,真正有“缘”的人,还是非常的少。

    从心理上说,赵英杰也没觉得他们再相遇有什么合理性和必然要。再说,作为一个拥有十几亿资产的女老总(是股份制的国企,据说还享受着副厅级的待遇),她留给他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他承认她能干、精练,同时也武断、自信,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要干出一番事业尚且不易,何况她一个女人?而且,她居然还干得那样大,足见她非同寻常了。但是,他从骨子里不太喜欢女强人。

    那个晚上,他记得一行人(还有鸿运集团的一个副总以及三个客人)分坐了四辆车,一起轰轰烈烈地来到了上海路上一家豪华KTV,要了一个很大的包厢,然后就决定开唱。赵英杰有些矜持,但茅海燕却非要他先唱。赵英杰不肯,结果方言就上去了,说来个抛砖引玉,唱了一首《地久天长》。唱毕,茅海燕还是要赵英杰唱。赵英杰实在推不过,他就清唱了一段美声,歌剧《托斯卡》里的一段,立刻获得了大家礼节性的掌声。

    “英杰是唱美声的,这里的歌曲不适合他。”方言说,“我们唱我们的。”众人知道没法和他相比,也就自己挑选曲子,一首接一首,大家轮流着,很踊跃地唱着。

    茅海燕自然是唱得最多,她有着很强的表现欲。她声音尖亮,但却严重跑调。而且,她居然还唱得“声情并茂”。赵英杰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唱,感觉也很有意思。她每唱完一曲,必定要挤到他身边来,好像带着歉意似的说:“真要命,好多年不唱了,唱得真不好。”赵英杰就礼貌地安慰说:“不错不错,唱得挺不错的。你的声音条件还是很好的。”她听了,就像少女一样地兴奋,转眼就又去点新的曲目。

    王瑶和林青青差不多一直坐着,静静地喝茶,吃着瓜子什么的。方言让王瑶去唱,她却坚决不肯,说自己五音不全。她那样坚辞,方言也就不再勉强。赵英杰请王瑶和林青青各跳了一支舞。他是一个内心里比较讲风度的男人。方言当然更是请过了。因为,她们是他的客人。让赵英杰想不到的是,林青青后来会上去唱了一支歌,一支老旧的云南民歌,唱得真的是特别的好。

    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你唱得真好。”赵英杰对她说。

    林青青羞得不行。

    后来,大家要她再唱,她却再也不肯上台了。

    大家一直玩到了十一点多,接近尾声。这时,茅海燕却非要和赵英杰来一首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她这样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满堂喝彩。赵英杰当然要推托,一来他自己不唱这样风格的歌曲,二来他刚刚也领教过了她的歌唱了。然而,在她的再三邀请下,他只好应承了,和她站在了一起,手执话筒唱了起来,唱得别别扭扭,心里像有一股麻。虽然茅海燕自己事先声称很少唱卡拉OK,但赵英杰判断,她显然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合。在合唱的时候,她和他紧挨着,还做出一些亲热的举动。他能充分感受到她对他的友善和爱意,感受到她丰腴的躯体。她的分量在提醒他。

    曲终人散,茅海燕要司机送赵英杰回家,但他谢绝了。茅海燕就再次用绵厚热情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说下次她来做东,请他和方言以及周局长、乔院长一起吃顿饭。“下次一定要好好听你唱。”茅海燕说。赵英杰笑着,谦虚着。

    回到家里后,发现漆晓军还没睡。

    “整个一个‘俗’字,越有钱越俗。”他对漆晓军说。

    漆晓军怪怪地笑着,说:“说不定她是看上你了。”

    “扯蛋。”

    “要是她想包你,那我们就发了啊。”她语带讥讽。

    赵英杰没理下去。现在的报纸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消息。要说茅海燕会不会看上他,那他倒会真不好说。有钱人,谁弄得清他们的心思?但就算她要包,也不可能是他。因为他是一个歌唱家。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可能把自己跌价到那个份上去的。他可以主动追求自己看上的女性,但不会接受女人主动追他。他喜欢自己去选择,而不是别人来选择他。除了她有钱之外,茅海燕身上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让他心动的。就算是她年轻,他也不会选择她。如果别无选择,他宁愿选择一个普通女性,而不是一个女经理。

    圈里圈外,大家都知道,赵英杰是个好男人,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

    赵英杰是有“绯闻”条件的。

    歌舞剧院里,红男绿女,嬉闹挑逗,或暗生情思,或明里示爱,属于家常便饭。但赵英杰没有。说到底,他在本质上是个比较保守传统的男人。

    但漆晓军对他还是有所防范。

    赵英杰原来还对漆晓军讲一些本省演艺界里的一些男女趣闻,后来就不讲了。因为,讲了以后她总会联系到他身上。他不想让她猜忌。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就算是讲,也是有选择地讲。比如,对那个晚上的情况,他就只说了鸿运集团的女老总茅海燕,而没有提到另一个人,林青青。因为,他知道漆晓军是不会认为他对一个女老总感兴趣的,但对其他年轻的女性就难说了。

    事实上,那个晚上赵英杰真的没有怎么过多地注意林青青。因为相比之下,和她在一起的小王,要比她更引人注意。

    林青青非常地安静。

    这也许是因为性格,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机关里的女性,大多都是刻板的。因为在机关里工作,必须是刻板的。当后来赵英杰和茅海燕合唱时,唱到“夫妻双双把家还”这句时,他的目光和她不经意地对上了。

    他看到了她嘴角出现一抹浅笑。

    赵英杰敏感了。

    他认为她的那一浅笑另有一番意思。是不屑?还是嘲笑?

    当然,这并没有让赵英杰多想。作为社会中人,有许多事情是必须要应付的。他想她应该清楚这一点。或者说,她在机关里,体会应该更深的。

    像没有想到以后再和茅海燕相遇一样,他更没有想到再和林青青相遇。甚至,他认为他和林青青相遇的可能性,要比和茅海燕相遇,概率要低得多。

    但是,生活里是存在异数的。

    也许,是命运使然。

    赵英杰后来常常想:谁也不会知道明天有些什么。人,在生活里,都只是摸索者。主动和被动是相混的。所谓的主动,也大多是在并不清楚结果下的一种对未来含着美好期待的实践。没有谁会先知先觉。

    那天上午十一点多,赵英杰还在排练,方言找到他,说:“乔院长找你。”当时赵英杰以为他是找他谈新歌剧的事。才刚开始排练,问题很多。这是免不了的。

    剧本是院里的老蔡写的,七易其稿。作曲也是本院的,老薛。老蔡和老薛,这两位都是院里的老才子。老资格了。七十年代,他们红火过。后来形势变了,审美变了,可他们一时却还变不回来。他们也一直想再有所作为,但却始终不能突破。他们过去的红火,得益于那个特别的时代。但这次,他们虽说依然是“主旋律”,但骨子里却变了,变得新鲜了。这很不容易了。老树发新枝。或者,进一步说,是铁树开花。

    故事是围绕在长江上架设大桥而展开的。

    很久以来,S市就想在长江上建设一座大桥,但经济上一直不允许。因为没有大桥,交通不便,进一步制约了经济的发展。随着改革开放,随着经济形势的飞速发展,架设大桥,成为迫在眉睫的大事。终于,“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歌剧里,有政治,有经济,有斗争,也有爱情。所谓政治,当然不再是所谓的革命派和反动派,而是指改革派和保守派。都是好人,没有坏人。至于爱情,则是在大桥建设者中铺陈,而且还有新旧两代的纠葛。虽然这也还算是一出概念戏,但应该说,还是比较好看的。主要是非常生活化,台词中也没有过去那种很多空洞的说教。

    据说,上面的领导对这出叫《虹》的新歌剧很重视。不要说全市了,光说是全省上下,也至少有近二十年没有新歌剧了。市文化局的几个领导,先后都来过歌舞剧院了,有的来了还不止一次,提出了很多的看法。市委宣传部已经把它确立为明年国庆的重大献礼节目。而且,积极准备晋京。团里的每一个演员,都不敢掉以轻心。在最近的一次领导讲话中,周局长说,这出歌剧,是全院,全市文化系统的一件大事。它的艺术影响,和政治影响,都将是空前的。

    现在,全院上下,中心工作就是排练这出新歌剧。演出人员的构成,终于全部排定。排定之难,不亚于你从一窝剌猥中挑选出几个毛发颜色完全一致的,或者说是挑出毛发颜色最不相同的。一个个都很棘手,都很剌猥。每一个都可以剌伤你。排定之后,老乔真的是从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像从肩上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身心俱疲。

    男一号是赵英杰没有问题,女一号是郑兰兰。

    郑兰兰非常漂亮,年轻,比赵英杰要小七八岁。她在《虹》里演一个女技术员,和赵英杰,是一对情侣关系。

    郑兰兰是个很有天分的演员,也在省内外拿过好几个奖。女性歌唱演员中,她是窜得最快的一个了。也许因为她天分高,窜得快,所以她的人际关系有点紧张。当然,主要是和女性同事之间。

    对于女一号,真的是大费周章。院里最初是想让陈美娟上的。陈美娟也是国家一级演员,女高音,曾经相当的红,过去受到过中央领导的接见。后来结果却是定成了郑兰兰。陈美娟只演了一个女三号,二号都没轮上。内幕消息是,上面的领导觉得陈美娟年龄大了,不适合扮演剧中角色;二是感觉应该培养年轻演员。其实最关键的,大家都知道,郑兰兰所以能上一号,是她的身份起了作用。

    郑兰兰是文化局马副局长的儿媳妇。

    马副局长为了能让儿媳上,暗里是做了工作的。

    郑兰兰人很漂亮,白肤白皙,眼睛会说话。她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巴。她的嘴巴长得特别有型,嘴角上翘,笑起来特别性感迷人,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她说话时,故意拉长尾音,显得很嗲。刚开始分到团里时,大家都蛮喜欢她的,因为她嘴甜,人乖,整天嘻嘻哈哈的,一点心计也没有。可最近几年变了,变得有棱有角了,一点也不随和了。

    众人的心里自然会产生许多感觉。

    让郑兰兰当女一号,陈美娟当然不能平衡。要是照陈美娟的理解,不要说她现在还很年轻,才四十出头(具体是多少,她当然不肯说)。就算是再大,她也一样能演年轻的。她可以举出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远的不说,光是本单位,就有过一个年近五十的女演员,扮演过年轻大嫂呢。那么,凭什么不让她演?

    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

    作为女一号,郑兰兰格外地神气和风光。虽然她嘴上没有那样说,但所有得意的神态都写在了脸上。一些女演员私下里议论说:现在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幸亏她还没有得全国的什么大奖,要是得了全国大奖,岂不是眼睛长到天上去?

    比较而言,议论赵英杰的就少得多了。一方面,是男主角竞争不是那样激烈(甚至根本就谈不上有竞争);另一方面也是男人们和女人们在议论方面有天生的不同,不热衷。

    对于别人对她的议论,郑兰兰表现得毫不在乎。她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她走路时风风火火的,让人感觉她仿佛在说:你们爱怎么嚼舌头,就怎么嚼去!而自己是个重量级的人,岂是别人嚼得了的!

    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

    老乔看到她那样子,也是担心的,觉得她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可是,老乔又不好直说。他只能在看她的演出时,婉言指出她在表演上存在的一些不足。

    但郑兰兰却听得恍恍惚惚,毛病依然有。

    老乔心里急,嘴上却不能说重。

    在批评郑兰兰的同时,老乔有时也会指出赵英杰的一些不足。

    赵英杰就努力地改。

    他是认真的。

    而郑兰兰却总不在状态上。在和郑兰兰的排练过程中,赵英杰的确看出,她在好些地方的处理上,还不够成熟。乔院长已经悄悄和赵英杰说过好几次了,让他多帮帮郑兰兰。赵英杰知道,乔院长也就那一说而已,他如何能帮?这天上午,郑兰兰居然把一段唱词唱得走了板。这太不可思议了!按道理说,像她那样的演员,不可能出现那样低级的错误。虽然不是正式演出,只是排练。但乔院长要求是把每一次排练,都当成正式的演出。所以,郑兰兰作为女一号,出现这样明显的失误,是不应该的。作为男一号,他也急。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哟?他也只是一个演员,是她的同事,他能怎么办?问题还是出在领导身上。如果女一号不是郑兰兰,一定不会这样。

    赵英杰想:其实,女一号还是有一些合适人选的。当然,也不是陈美娟。陈美娟的确年龄大了些。撇开她们不谈,像苗小红和赵雪,都是不错的。当然,她们也有她们的问题。这就是美中不足的事了。他想:如果老乔还是谈排练的事,谈郑兰兰,他就不发言。说到底,郑兰兰不是功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谁知,见了乔院长,他听到的却是“中午到锦湖去,鸿运集团的茅总宴请”。看到赵英杰还有些发愣,就又说,“周局长也去。茅总指名要你去。”

    同去的还有姚副院长和方言,四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姚副院长叫姚金芳,在新歌剧里担任艺术指导。说起排练,她显得忧心忡忡。演员阵容虽然排定了,但风波远没结束。甚至可以说,这才刚刚开始。她从郑兰兰的骄傲表现,扯到了陈美娟的屈辱别扭。将心比心,陈美娟当然是委屈的。姚副院长当年也红过,她是舞蹈演员出身,七十年代曾经是红极一时,在舞剧《白毛女》、《红色娘子军》里演过喜儿和吴清华。不能上台,是演员最失落和痛苦的事。她同情陈美娟,却也无可奈何。

    乔院长在车里听着,默不作声。

    锦湖是个很著名的大酒店,不在市区内。它在城西主干道外,在大明湖的边上。老百姓都知道它的名气,但真正去过的人很少。那里的消费价格让人咋舌。去那里消费的人,讲究的是身份和品质。赵英杰去过一次,感觉那里的价格贵得离谱,荒唐。

    “周局长已经到了。”车子还没停稳,方言就看见了领导的车子。

    身材窈窕,穿着红色旗袍的年轻小姐,鞠着躬,欢迎他们。小姐很漂亮,笑容可掬,在前面款款而行。修长的玉腿在旗袍里,时隐时现。她在前面领着,从一楼,一直把他们带到三楼。

    贵宾厅。

    茅海燕和周局长还有另外两个人早在里面了。茅海燕笑着站起来,和乔院长、姚副院长、方言打了招呼,对着赵英杰,呵呵笑着,说:“又看到我们的大艺术家了。歌唱家。哎呀,那天晚上真的让我大饱耳福。唱得真是太好了。”赵英杰谦虚地笑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啊,是我们歌舞剧院最有前途的男高音,前一阵子刚刚在北京拿了金奖。”周局长说。

    茅海燕说:“知道的。”转向赵英杰,问,“我们上次见,好像就是你得了金奖不久是吧?”

    赵英杰笑笑,说:“是的。”

    “我看他唱得比×××、×××都好。”茅海燕说。

    茅海燕提到的都是全国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赵英杰从心底里不喜欢别人把自己与他们相比较。比较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那些人凭着一首曲子,红遍了中国。如今老了,名气却仍然很大。一首曲子唱一辈子,也享受了一辈子。成功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人人都想成功。一劳永逸。赵英杰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狂妄,但也不自卑。时代不同了,他与前一辈歌唱演员之间,已经失去了可比性。

    “他需要一首好的曲子。”茅海燕说,“只要有一首好的,他就能唱红。”

    周局长也点头,表示出一副完全赞同的样子。

    这样的论调,赵英杰听得耳朵都快要有老茧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还听得入耳,并且小有同感,但听得多了,就感觉无趣了。人人都需要成功,他也需要。成功可以进一步证明自己。但是,成功需要机遇。他扪心自问,实力是有的。可要逢上好的机遇,就不那么容易了。

    茅海燕要求赵英杰和她坐在一起。左边是周局长,右边是他。因为是白天,因为坐得近,所以,他能把她看得很清楚。她的脸是白皙的,保养得很好。她的眼角,有许多很细的皱纹,不注意,倒也不容易看出。她的嘴唇很丰满,涂得很红,非常醒目。她整个身躯都是富态的,**非常丰满。在一部分人眼里,她恐怕还要算是比较有魅力的女人。不知道是谁说起年龄的,茅海燕问赵英杰,赵英杰说自己四十一了。她听了,就赞叹说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四十岁的样子,不像,仿佛只有三十四五。的确,赵英杰看上去是比较年轻。同时,她又感慨说自己老了,操心的事情太多。她比赵英杰大三岁。众人一起说她不老,很年轻。听得大家一起这样说,她就笑。红口白牙,笑得很灿烂,很开心。

    赵英杰却感觉到了一种暧昧的意味。

    周局长开始向茅海燕“汇报”文化局下属一些院团的情况,叹苦经。歌舞剧院当然还算是不错的,苦的是那些地方戏曲剧种剧团。举步维艰。国家财政给的钱,只够发人员工资。谁都能听得出来,周局长是需要茅总对一些困难剧团,提供一些经济支持。但是,茅海燕却顾左右而言它。

    她以轻描淡写的口气,谈到自己最近两年对一些演出的资助。每一笔大到几十万,小到十多万。可听的人都明白了,事实上她赞助的都是商业演出。她所得到的回报,无非就是一些广告宣传。至于那些广告宣传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倒也不去介意的。鸿运集团的名气已经够大的了,几乎是家喻户晓的。

    俗话说得好,“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在茅海燕那看似闲扯的谈话中,大家也都明白了,她只对具体的演出活动有兴趣。比如说,前一阵香港的一个男歌星来开演唱会,她一下就给了一百万。所得到的回报是,演唱会的舞台上有“鸿运集团友情赞助”字样,前排票一百张,此外还安排和香港男歌星吃一次饭(实际上还是鸿运集团花钱)。那次,茅海燕也是在锦湖请的客,鱼翅、海参、澳洲龙虾、阳澄湖大闸蟹、人头马,都上了。承办演唱会的那个公司经理向那个香港歌星介绍说:“这是鸿运集团的茅总。”很显然,他是想让他知道,她是宴席的主人。可是,那个香港歌星傲得不得了,只是礼貌地笑一下,然后在整个宴请中,根本就不多理会她。他只顾低头对付大闸蟹。他一个人独吃了四只!茅海燕见他爱吃,还特地让饭店给他一蒲包活的,足有十斤,送到机场空运,让他带回香港。可是,临分手时,他居然和她一声招呼都没打。他把她纯粹当成一个搞接待的了。

    “我们剧院正在排一出新歌剧,希望茅总给我们多支持啊。”姚副院长见机这样说。

    “茅总一直给我们很多支持的。”乔院长说。

    “主角是谁啊?”茅海燕。

    “男一号就是赵英杰。”周局长说。

    茅海燕亲切地看着赵英杰,笑吟吟地,说:“啊,这好说。”

    姚副院长冲着赵英杰使了个眼色,说:“英杰还不赶紧向茅总敬酒?”

    赵英杰就斟上满满的一杯,站起了身。

    茅海燕说:“呵呵,请坐,请坐。我们的大艺术家敬酒,我一定要喝干。”

    一杯酒下去,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赵英杰知道,那掌声是给茅海燕的。

    “来来来,吃菜吃菜,多吃点。”茅海燕用公筷给赵英杰挟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是雄性动物身上的某个器官。服务小姐报菜名的时候,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子。也许茅海燕感觉单独给赵英杰不雅,所以她又给周局长挟了一筷子。她已经多次给赵英杰搛菜了,好像他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大男孩。赵英杰心里有些别扭,但又不能拒绝。

    平时很威严的周局长这时和茅海燕拼上了酒。茅海燕说,找来高脚杯,只要周局长每喝一杯,她就给五万。喝十杯,就是五十万。周局长之前已经喝了些,一杯下去,立即连脖子都红了。喝到第三杯,周局长终于歇了手。

    “不能喝了。”方言说。

    茅海燕就把眼睛挑衅一样地对着了赵英杰。

    赵英杰避开她的目光。

    “好好地向她敬两杯。”乔院长悄悄地拽了拽赵英杰的衣角,悄声说。

    赵英杰并不喜欢喝酒,再好的酒也没什么兴趣。再说,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二两的量。退一步讲,为什么要让他陪?赵英杰在心里不快地想,“我又不是陪酒的。”再一个问题的关键是,赵英杰从心底,并不喜欢像茅海燕这样的女人。

    她有钱,就像强力胶,想粘谁粘谁。当然,也有人想主动粘上去。但赵英杰不想粘。除了艺术,他不想粘上别的什么无关的东西。

    当然,也不能怪老乔,他也是为了市歌好,为了大家好。但是,他却不能那样做。他不想做。他是一个艺术家,有自己的尊严。他知道自己骨子里不是一个随和的人。他不喜欢以这种献媚的方式求得经济上的赞助。

    这是艺术的一种悲哀。

    也是艺术家的悲哀,他想。

    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矛盾。

    歌舞剧院也是矛盾重重。

    按道理说,像这样的文化事业单位,利益是很可怜的。不足为外人道。但正是因为利益小,利益少,艺术家们才格外看重。为了一点名和利,也要闹得鸡飞狗跳,甚至是不惜动粗耍泼。尤其是新歌剧开排以后,矛盾更显突出。

    天气很热。

    地处长江之南的这个城市,也算是国内少数几个名城之一了。省会城市,非常繁华。既有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又有改革开放的新潮新貌。但三面环山,冬天里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长驱直入,特别的寒冷;夏季里,盆地效应,又显得格外的闷热。全城五百多万的市民们,这时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当然,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因为天气炎热,新歌剧的排练就暂时松了下来。歌舞剧院的小礼堂已经很陈旧了,线路老化,一直想更新,但单位里却拿不出这笔钱来。夏天里主要还是靠风扇。原来大家都还能忍受,但现在各家各户都用上了空调,再用电扇来凉快,就受不了了。院里有心想装空调,但线路要改造,要增容,没有十几万,根本办不成。

    演员们一场戏排下来,挥汗如雨。

    大家就抱怨。

    面对大家众口一词的抱怨,乔院长只好同意缓一缓。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要排练,只能借用别的单位的剧场。

    赵英杰那天早晨先把儿子送到岳父家,然后才去单位。小磊已经放了暑假。一到暑假,心就散了,作业什么的全抛在了脑后。赵英杰和漆晓军要上班,儿子就愿意到他的外公外婆那边去。

    老人们宠着他。

    赵英杰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只能送。

    来往一折腾,就是多好几里地。

    一路上大汗淋漓。

    刚进单位的大门,他就听值班的老陆师傅说,管后勤(其实也就是负责单位的水电维护和材料保管)的余科长和刘彬打了起来。刘彬是位青年演员,黑黑的,胖胖的,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倒很是像电视台的导演。刘彬心眼活,这些年炒股、炒房、开公司,据说挣了不少的钱。尽管院里对演员们是有一些纪律要求的,但真正落实起来却非常困难。所有的艺术院团,都是相当自由的,歌舞剧院也不例外。刘彬是全院第一个私人买车的。现在他经常是每天早晨开车来单位,洗车,打油,然后就开车出去,不见了踪影。单位里的公益活动,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这天早晨,他又像往常一样,洗车。管后勤的老余就不高兴了,不许他用单位里的水,两人就吵了起来,甚至动了手。

    听到这样的消息,赵英杰也只能一笑。不值当,何必呢?他在心里想。但就在他准备去江南剧院,准备参加彩排时,也在歌剧里担任角色的陆阿妹故作神秘地对他说:“侬知道不,陈美娟告状了。”“告什么状?”陆阿妹眨了一下眼睛,说:“角色的事呗。”

    “那还能再改得了?”赵英杰问。

    陆阿妹笑了一下,有些幸灾乐祸,说:“那就不是侬的事了。说是前些辰光,省里一个老干部(副省长)打电话来,问为什么不让陈美娟演主角。”

    赵英杰有些半信半疑。但对于有些女演员的能耐,他还是信的。陈美娟过去非常红火,因为参加各种活动,认识很多领导。老领导们是只熟悉老面孔的,并不知道新人。如今她受了委屈,去告状,也是可能的。只是这样告状,只会扩大矛盾,不可能解决问题。

    “侬职称今年好解决唻。”陆阿妹说。

    “可能吧。”赵英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职称问题也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做为当事人,有时候必须要装成不知道,或者无所谓的样子。

    “今年说是报了三个啊,”她说。

    赵英杰一愣,怎么会?

    “说是又报了老朱和谁呐。领导软塌塌,架不住人闹哩。这年头,就是谁闹得凶,领导就怕谁。”

    赵英杰听了,默然。在歌舞剧院的几个领导中,他觉得乔还是不错的,比较讲究原则。但是,他也有和稀泥的时候,而且不止一次。

    到了江南剧院,在休息的当口,赵英杰问姚副院长是怎么回事。姚副院长说:“这事和你没关系的,你放心。他们闹,一直闹到局里。我们现在照报,报给局里的职称领导小组。最后由他们定夺。”

    “你肯定过的。”她安慰赵英杰说。

    赵英杰想,也许吧。如果再不让他上,就很过分了。很多不如他的人,都成了国家一级演员。上了一级,就意味着到了艺术的最高顶峰。它是一种承认。一种身份。工资待遇随之都会变化。没有一级职称,往往就会受制于人。前一年省里要表彰一批“德艺双馨”,结果有人就说他连一级都不是,不予参评,生生把他拉下了。理由虽然荒唐,但却也算是一条反对的理由。漆晓军对他的职称问题,也充满了期待。因为她自己现在才是讲师。要想升为副教授,学历又不够。除非她能拿到研究生学历。可是,她如今和做姑娘时已经不同了,没有进一步学习的干劲了。所以,如果赵英杰拿到正高职称,自己的面上也好看。

    “不要急,还没开评呢。”姚副院长说,“到时我会帮你说话的。”

    姚金芳也是高评委的成员。

    赵英杰相信她会为他努力的。

    在家里,赵英杰和漆晓军两人吵了一架。

    当然,他们都是爱面子的人,不会吵得院里的人都知道。相反,他们的争吵甚至连隔壁邻居都不知道。在一般人的眼里,也许连吵架都算不上。

    但他们俩真的生气了。

    漆晓军学校里也放了假,但她却没有选择在家里辅导儿子的功课,而是报告参加考研。对于她考研,赵英杰并没有反对。甚至,整个假期里,家务活大多是由赵英杰来完成的。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小磊的功课还有许多没有完成,她才意识到孩子的教育是多么的重要。而她把这样的责任,完全地推到了赵英杰的身上。

    赵英杰真的气坏了。

    他们陷入了冷战,许久互相不理睬。

    第三章

    一切都还可以忍受。

    忍受中的时间虽然过得很慢,但当你走过去回头再看时,却发现它事实上却过得很快。

    一晃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

    城市的热力在不知不觉地下降。

    生活在慢慢地恢复正常。

    漆晓军在考试中败了北,她沮丧得很。看她那样沮丧,赵英杰倒又生了许多同情。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不可能考取,因为她准备得根本不够充分,几乎是突击式的。临时抱佛脚。他努力地安慰。他想她要强是可以理解的。

    本来,赵英杰是想带她和小磊一起去某个风景区旅游的,但漆晓军没同意。她没心情。过去的几年里,赵英杰每年夏天,都会带他们出去一次。她不同意,他也就只能作罢。小磊有点不高兴。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哭闹了一回,很快就忘记了。

    方言是个活动家。

    赵英杰没有想到方言有一天会喊他去郊外玩。事实上,方言也是一个已婚男人,爱人在一家外贸公司,很能干,收入也高。孩子读小学三年级。本身他的工作并不算很忙,家里的事却基本不太管,全是他爱人一个人的事。

    方言喜欢玩。他天性里有一种不怎么安分的东西。他喜欢热闹,喜欢新鲜和刺激。他的爱人比他大一岁,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孩子待。所以,方言是快乐的,自由的。

    那天是个星期天,赵英杰正一个人在家里。漆晓军带着小磊到她父母家去了。方言打电话给赵英杰,让他赶紧下楼。赵英杰下了楼,才发现方言开了一辆崭新的野马吉普。车里面已经坐了三个姑娘。方言得意地说,这车是他向一个朋友借的,他要带着她们去郊外的静山寺。

    赵英杰犹豫着,方言却一把就将他拉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走吧!”

    静山寺很有名,历史悠久,烟火很旺。它地处江边,建在静山上。据说在那里求的签特别灵验。另一点神奇的是,站在山上,看着落日,可以看到太阳正好落在长江的江心位置。同时,半空里会出现另两个大小一致的太阳。而所以说它神奇,是因为只能站在山上的寺门前才能看到。其它地方,都不可能看到。

    方言的车开得很快,在市内转了几个弯,出了北京西路,过通济门,再经半山坡,穿过富德山邃道,就是郊外了。

    郊外和城内完全是不同的景色。

    方言向赵英杰介绍了后座上的三个姑娘,一个姓许,一个姓韩,一个姓曹。赵英杰听了就笑,说真的,他根本记不住人名字,常常是一会就忘。他想不通方言怎么会这样热衷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来到了静山寺。

    游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因为这毕竟不是一个旅游的季节。对他们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方言是浑身的劲头,那三个姑娘也很兴奋。

    赵英杰不止一次来过静山寺,所以,到了山上以后,他就在寺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由方言领着那三个姑娘去四处看看。山上的风很大,赵英杰感到特别凉快。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一片碧蓝。太阳在慢慢地向下走。但要到落到那个江心位置,还有一段辰光。

    四周静极了。

    但有蝉鸣,“滋啦——滋啦——”

    赵英杰静静地坐着,忽然就感觉心里很空。有些无聊,也有些感伤。无聊是正常的,可感伤却是没有理由的,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他想起来,他曾经和唐嫩嫩来过这里。

    恍如隔世了。

    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沉,光线也随之变得柔和了,不再那样强烈。山上到处都是树。树木茂盛极了。长江就在山脚下,浑浊的一条。这里的江面算是比较宽的,水流也急。江面上行驶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坐在这里,感觉安静得很,仿佛和外面的世界是完全分隔的,两个不同的时空。

    忽然,他就看到方言匆匆地往这边过来了,神色紧张。他一边走,一边和谁在手机里讨论着什么。那三个姑娘也急急地跟在他的后面。

    “赵雪出事了。”方言急匆匆地说。

    赵英杰为之一愣。

    “她和她丈夫吵了一架,从她家楼上跳下了。”

    赵英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的改变是无声的,静悄悄的。

    漫长的夏季就这样过去了。

    对市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悲伤的季节。谁也想不到赵雪会出事。赵雪是个很不错的演员,为人也很好。自杀前的那个下午,她和丈夫为了一点很小的事吵了一架。谁都知道,她丈夫平时对她是非常好的。他们夫妻也是恩爱的,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矛盾。

    没有人能够想通,她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样的一条路。

    她从自家的十五层上,纵身跳下,就像一只黑色的燕子,目击者这样描述。

    赵雪年轻、漂亮。要是光论长相,她是整个市歌少数几个最拔尖的漂亮女性之一。一头黑色的长发,椭圆型的脸很白皙,也很精致,丹凤眼,非常传神。腰身很好,肌肤光洁。她平时的胆子很小,看到一只蟑螂也要尖叫不已。同时,她对生活也很讲究,爱漂亮,爱干净,在全院算是有名的洁癖,出外坐公共汽车,也要在座位上铺上两层纸巾。她是很讲究体面的,热爱生活的,就算她要辞世,怎么就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血肉模糊。

    孩子才三岁。

    她的家人哭得一塌糊涂。

    她的丈夫事后说,赵雪从新歌剧开排起,心情就不是很好,很压抑。她吃过药,治疗抑郁的药。大家就想,她的抑郁,也许和新歌剧是有点关系的。

    赵英杰参加追悼会那天,心情特别地沉重。他哭了。市歌的很多女演员都哭了,哭得极度伤心。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会如此香消玉殒。太残酷了!

    老乔也哭了。

    赵英杰是第一次看到乔院长那样哭,像失了魂一样。

    这事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打击。

    很大的一个社会新闻。

    处理了赵雪的后事,一切都平定了,也整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人们不能从原来的情绪中恢复。新歌剧也暂时搁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就不一样了。

    秋天让人精神。

    工作还得继续。

    再排新歌剧。

    让人想不到的是,新歌剧排得相当顺当。原来的那些是是非非,就像一杯茶水里的茶叶,在冲进了热水之后,激烈的翻腾着。但很快,随着水杯的平放,水温的下降,它们也就慢慢沉淀了下去。宣布排练新歌剧,就像是冲泡进了热水;公布名单,就是平放水杯。开始时大家都以为陈美娟会闹,可事实是,一段时间以后,陈美娟安心地在演那个三号。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没有人明白这其中的奥秘。这让乔院长和几个副院长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怕没钱,但比没钱更让他们害怕的还是院里的人事矛盾。搞艺术的人闹起矛盾来,会不按游戏规则来。而上面行政部门的领导,最怕的就是这些艺术人员不守规则。

    赵英杰知道,后来所以会这样平静,还是和心态有关系。赵雪的出事,让大家的心都冷了。名利一下子变得不那样重要了,仿佛都看穿了。

    还是好好地珍惜生命最要紧。

    说到底,名利都是身外的东西,赵英杰想。

    《虹》在按部就班地排练着,不紧不慢。

    反正要到明年才献演,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领导就要求反复打磨,修改。部、局都有批示,“一定要当成精品工程来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不惜血本,请了北京、上海等地的专家来指导。专家们也是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剧作家、导演,急得嘴上都起了血泡。

    一方面是紧张的工作,一方面却又是平静的生活。而平静的生活里,有时候偏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有一天,赵英杰正在排练厅的后台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我,我是林青青。”

    赵英杰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赵老师,我是桥南区政府的小林啊。我们是见过面的。”

    赵英杰想了起来。

    “我在计生办。我们区计生办最近(手机阅读zZz.com)要搞一台宣传计划生育的文艺节目,我……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好的。”赵英杰说,“我正在排练,等哪天有空,我约你吧。”

    “好的,谢谢谢谢。”她在电话那头感激得不行。

    赵英杰想不到她会找他。

    但既然有事相求,他就不能拒绝。

    他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人。

    秋天午后的阳光安静地照在赵英杰的脸上,特别的明亮。

    茶社里静静的。

    也许由于是一周的开始,大家都很忙,除了服务员,一楼大厅里几乎看不到别的客人。这是一个台湾人开的遍及大陆所有主要城市的连锁店,情调很好,在这个城市里很有名气。大厅是呈T字型,赵英杰坐在横头的拐角处。这位置相对于整个大厅来说,比较隐蔽,而且更加安静。并且,它是临街的,靠着落地玻璃窗。整个大街,都在自己的视线内。

    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街道两边是高大而茂盛的法国梧桐。热烈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当树叶在风中摇摆时,就反射着一点点微弱的亮光。在茂盛的法桐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店面广告牌和各色招贴。这是一个商品社会,一个广告时代。商业意识渗透进了人们的每一个根毛孔,深深根植于大脑。好在汹涌的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们还可以讲究一点情调,如果你不被生活压迫得太紧的话。就在他的面前,摆着一杯白开水,里面飘着一片椭圆形的柠檬。因为这片柠檬,这杯水就变得生动起来。在阳光下,柠檬切片显得格外地金黄,而水在杯里晶莹剔透。他轻轻地呷着,感觉余香满口。

    赵英杰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里,看到自己并不清楚的映出的身影。一身深色的藏青西服,雪白的衬衣,锃亮的意大利名牌皮鞋。他总是干净的。他是个很讲究形象的男人,非常细致。他没有打领带。本来他已经打上了,但最后一刻又抽下了。他怕她感觉太隆重。在他眼里已经是很随意了,走到大街上,仍然显得他太衣冠楚楚了。他是一个在舞台上和生活里区别得不太明显的人。舞台上要形象,在生活里,他也依然要形象。

    林青青像一个女学生,端坐在他的对面。

    让赵英杰感到讶异的是,这天的林青青,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和那个晚上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吻合。如果说那个晚上他所见到的她是平庸的,那么这个下午他则感到她是清新的,秀丽的。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特别感觉。

    “你好像和那个晚上我见到的不一样。”他说。

    她笑起来,“怎么可能?”

    “真的。”他说。

    他是真心的。

    她穿的是一身浅白色的连衣裙,裙下是一双非常匀称光洁的小腿,有些炫目。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凉鞋。那种凉鞋非常简单,在整个脚面上只有两根细细的黑带子,非常简洁。这非常符合赵英杰的审美。他最讨厌女人们穿一些奇形怪状的鞋子,比如说,有很厚的高跟的,有方形的,有尖头如小船的,甚至还有两头跷起的。俗气不堪,一点品位也没有。漆晓军的有些鞋子就让他有点受不了。他的审美,还是趋于传统的那一种,不喜欢过于新潮与古怪。他看到她的脚在黑色凉鞋的对比下,非常地白皙。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脚,生得白皙剔透,甚至可以说是晶莹的,白如凝脂,甚至能看到皮肤表层下细细的青色血管。在脚面到脚踝处的那一段过渡中,曲线流畅。整个脚面,不瘦不腴,比例匀称,你看到的是肌体,但却又分明能体会到一种骨感,真是精致而完美。可以说,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恰到好处。它像是一个雕刻家精心做出来的模型,可以陈列在商场的橱窗里。十个趾头,涂了蔻丹,红得艳眼,显得非常生动。

    赵英杰认为他从来也没有看过如此漂亮的脚。

    这是他的福气。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是看不到城市女性裸足的。就是你在夏天里能看到,大部分的裸足也是普通的,甚至有人的脚趾是畸形的。过去赵英杰并没有认为女性的裸足有多美,可是这次他见识了。

    见识了美。

    另一种美,特别的美。

    她说单位里让她写一份策划文案,让她很为难。她过去在大学里学的是中文,但她却并没有实际宣传经验,尤其是关于文艺演出的方案。“狗咬刺猬,没法下嘴。”她笑着说。看上去,她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非常清洁。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动。他发现从心里喜欢上了她。事实上,赵英杰也不懂宣传,但他以为这容易解决,是小事一桩。

    “回头我帮你找一份类似的。很多单位搞过这样的方案。”赵英杰说。

    林青青就露出孩子一样的欣喜。

    “哎呀,那就太好了。救了我一命!”她说,心底里如释重负。

    茶上来了,是台湾的冻顶乌龙。茶水在壶里闪耀着透亮的棕黄色。斟满茶杯,立即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

    那天,他们俩随便聊,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赵英杰没有想到和她聊天,会是那样的愉悦。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年轻女性聊得这样久。在聊天中,他们有了很好的了解,而关系,也一点点地拉近。到了分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感到熟悉得不行,也亲切得不行。

    林青青对赵英杰的职业,怀着一股强烈的好奇。她很羡慕这样的职业,自由自在,风光体面,又充满了浪漫。事实上,这更多的是她的想像。她哪里知道那里面的冰冷、残酷和丑陋呢?赵英杰那天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津津有味地听她说她在机关里的一些事。机关是复杂的。好在她没有野心。女人在机关里相对要比男人容易些。看得出来,她是个性格比较安静的人,但仍然强烈地感受到了压抑,有着许多的苦恼和无奈。

    两人从社会上的事说到了各自的单位,又从各自的单位,说到了自己的家庭,说到了婚姻。但对婚姻这个话题,两人刚一触碰,就又转移开去了。谁也不想深入地谈。对婚姻和家庭,每个人都会有心得。甚至,有人对此还感触很深。但它太敏感了,太私密了。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赵英杰看着对面的林青青,忽然感觉她很像他过去的那个女友,唐嫩嫩。她的额头,她的嘴唇,都很有几分相似。不知不觉间,他主动说起了过去的那场爱恋。他记得也是在秋天,下午,他去找她,想和她谈最后一次。唐嫩嫩家住在工人新村。工人新村紧挨着北京东路,被一圈围墙隔着。她家就在围墙边的那幢楼,三楼。他打电话请她下来,可是她不理他。他痛苦地就在围墙外的楼下徘徊。他记得当时的北京东路很窄,路边上长满了梧桐。梧桐树叶都已经黄了,落了一地。“嫩嫩——嫩嫩——”他仰头喊着。可是她却不答应他。她家里像死一样寂静。她父亲刚去世不久。让赵英杰伤心的是,她父亲去世,她居然也不让他去悼念。“嫩嫩——嫩嫩——小唐!”他大声地叫。她家的邻居们都听见了。可是,他决定不顾一切地喊,要和她好好谈一次。

    “她下来了吗?”林青青问。

    “没有。”赵英杰笑了笑,一切就像一场梦。就在他徘徊时,她从楼上打开了她家的一扇窗户,然后从上面把他过去写给她的情书全撒了下来。雪白的信件,就像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脚下,有一些却落在了围墙的里面。他把脚下的捡了起来,知道事情已经变得无可挽回。

    “后来那些信呢?”她笑着问。

    “烧了。”他说。

    “挺……可惜的。”她说。

    “为什么?”他问。

    “挺想看看你的情书写的是什么样子。”她笑着说。

    “我可以试着给你写一封。”他开着玩笑说。可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样的玩笑,其实是不妥当的。她毕竟是在文艺圈外的人。在文艺圈里,这样的玩笑当然是很随意的,甚至是有趣的。但她不一样。她是在机关里。当然,他心里也知道,他说那话也并不完全都是玩笑。他知道自己当时有一种冲动。他对她有一种要倾诉的欲望。

    她的脸“唰”地就红了,可是她却又笑着,像是挑衅地说:“好啊。”

    这样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他感到有些心慌,身上的血也都流得比原来快了起来……面对这样的回答,他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赵英杰足有两分钟,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不能再把玩笑开下去了。他比她年长,成熟。虽然他是一个歌唱演员,但他却是一个稳重的男人。他想:他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的。他们是从事不同行当的人,就像两股道上跑的车,没有交汇点。

    “我总感觉你们搞艺术的人,是很浪漫的。”她说。

    “其实也不尽然。”赵英杰想。

    “只是表面的吧,”他说,“因为我们毕竟是文艺单位,比较散漫。和机关不一样。”

    “你们机关很严肃吧?”他问。

    林青青笑笑,细声说:“也是表面上吧。”

    “表面上肯定比你们严肃。”她说。

    赵英杰也笑了,那是一定的。

    “你……爱人一定……很漂亮吧?”她问。

    赵英杰笑了一下。这是一个难题。显然,她对此怀着一种强烈的好奇。本来是两个人都不想谈及的话题,转了一圈之后,居然又绕了回来。看来,成年男女,总是避不开自己的隐私。无论是甘泉,还是苦汁,都会被打开。有的是自己主动打开,有的则是被别人揭开。林青青现在就是想揭开赵英杰内心的盖子。

    男人的戒备心要比女人小得多。

    赵英杰想:这大概和受伤的程度有关。女人容易受伤害,而男人则要坚韧些。所以,男人不防备。男人只对同性防备,而不对异性防备。女人对同性要防备,对异性则更要防备。不管是哪一种,一旦受伤,就会很重。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毫无关联,而且,也显得不太可能。可是,一切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几乎是一种必然。

    赵英杰和林青青成了一对情人。

    应该说,赵英杰开始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和林青青发展成那样的关系。她身上的有些东西让他心动也是真的。她不同于圈子里的女人。圈子里的女人相对而言,是开放的。在心理上,他有些排斥圈里的女性。他感觉她们不单纯。而他认为林青青不一样。可是,心动和形成那种事实关系,还是有相当距离的。

    林青青是有些崇拜他的,这点赵英杰很清楚。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艺术家。在他的身上,是有一种神秘的光环的。与他相比,机关里的那些男人就要平凡得多,也无趣得多。

    他们两人的取舍正好相反。当然,也可以说成是正好一致。

    林青青欣赏他的出众,而赵英杰看中的却是她的平凡。

    尽管如此,这也并不足以使他们发展成情人。因为,赵英杰并没有想到自己要和她做情人。他对她只是有好感,并没有积极主动追求她。她有事相求,他只是努力帮助她。自那次茶社见面之后,他们又有过两次接触,但都是商量方案。

    他帮她出主意。

    她是一心要做好的。

    让他们的关系有了一种微妙发展的事,是他们一次共同外出。为了让林青青对晚会有一个感性的认识,一次郊县举办一个文化节,请赵英杰去。赵英杰就让林青青也去了。林青青的单位派了车子,送他们去,接他们回。

    节目一结束,他们没有留下吃饭,就匆匆往回赶。那时候,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林青青感觉是受了许多启发的。

    她心情很好。

    看她很是愉悦的样子,赵英杰感觉也很满足。

    他希望她能把任务完成好。

    车子在高速路上开得很快。

    他们看到外面的田野一掠而过。

    西方的天空是玫红的,浅金色。在车子快速的行驶中,天色慢慢暗下来,一弯浅浅的月芽挂在远处树梢的上空。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中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林青青对赵英杰是尊敬的,口口声声都是“赵老师”。赵英杰喜欢听她叫,她叫的时候那神态真的就像一个“学生”。

    赵英杰没有学生。倒是有年轻的男女学生(有艺术学院的,也有社会上的)想向他学的,要拜他作老师,但他都婉言推辞。不是他有什么保留,而实在是他感觉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在歌唱艺术方面,他自觉是有许多不足的。除非在单位里,他会和年轻演员有交流,有探讨。但是,他想他坚决不会收“学生”。对着林青青,忽然他倒有了一种想收她作“学徒”的念头。

    当然,这同样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并不从事歌唱艺术。他所以想“收”她,是因为感觉林青青的性格很好,很柔,很绵,在绵柔中,有一种很强的“磁性”。

    这“磁性”无声地吸引他。

    林青青的身上有一些很可爱的东西,比如说,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个性,说自己的种种可笑之处。可是,那些可笑之处在赵英杰眼里,全是非常可爱的。很多女人是夸张的,矫情的,装腔作势的,而她却特别本色,质朴。

    她说自己很贪嘴,打小就贪嘴,爱吃各种零食,就是在上学的时候,还改不掉吃零食的毛病,在课堂上偷偷吃,结果被老师发现了,罚她站起来。她说她爱哭,小时候就爱哭,为一点事情就会流泪。在中学里,她最出名的就是哭。以致老师们都不太敢批评她。

    她说她哭起来的样子很不好,身上会过敏,会起一片片的红云。但她哭不久,只要有人请她吃饭,她马上就会破涕为笑。她特别偏爱吃辣的东西,越辣越香。她笑着说自己前世一定是四川人。

    赵英杰听她说这些,忍不住笑起来。

    很开心。

    她说出的这个形象太生动了。

    赵英杰感觉她真的是非常的可笑。虽然她已经结婚了,但是她性格里还是有许多孩子气的东西。他感觉她很干净,清洁。当然,这不是说她衣着上的,生理上的,而是指她的精神。能在精神上干净、清洁的人并不多。

    她精神上的干净、清洁是天生的。

    夜幕降临了,车外的田野特别宁静。大片的农田都沉默着,一些河汊在田野里闪着最后的明亮。一些鸟儿在夜幕下的半空中飞翔。它们的飞翔看上去有些慌乱。赵英杰的内心也有些慌乱,他看到林青青的长发很漂亮在垂在胸前,遮盖了她的半张脸。她的脸显得很白皙,很平静,也很生动。她的两条腿紧紧地并拢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双手是白皙的,细腻的,手指匀称,修长。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指甲是透明的,可能是搽了油,闪耀着明亮的光泽。

    赵英杰很想抓住她的手。

    但他又不敢。

    他想亲近她,可是心生畏惧。

    前面的司机是个非常年轻的、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也许只有二十来岁。他并不多言,几乎一直是沉默的,两眼直视前方。

    赵英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你的手很漂亮。”他说。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好像有点不相信地抬起了自己的手,看了看。套在细长中指上的一枚铂金戒指很漂亮,是兰花型的,花心中嵌着一粒小小的钻石,晶莹剔透,非常明亮。估计它价格应该不低。可是,她怎么把它戴在中指上呢?

    “这枚戒指也挺漂亮的。”他说。

    她说:“跟了我好几年了,还是我做姑娘时,我爸爸买给我的。”

    “你这手型戴着钻戒,可以拍广告了。”

    “我的手不算好看。我小时候经常咬自己的指甲,啃得都秃了。”她笑着说。

    赵英杰也笑起来,显然她是谦虚的。

    “好多人小时候都有爱啃指甲的毛病,尤其是成绩不好的孩子,回答不出老师问题来的时候就喜欢啃指甲。”他戏谑说。

    她笑起来,斜了他一眼,有些害羞地轻声说:“讨厌,其实我小时候成绩还可以啦。我高考的时候是想考警察学校的。”

    “为什么?”他问。

    她笑起来,说:“我小时候就觉得警察很神气。”

    赵英杰感觉她真的是很可笑,她的气质和性格,显然很不适合当警察。

    夜色越来越暗,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城市高楼。灯火辉煌。感觉是快到家了。赵英杰心里忽然生了一股惆怅。他发现林青青的手,这时已经放在了大腿边的车座上,离他很近很近。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他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亲近她的欲望。他鼓足了勇气,伸出手去,捉住了她的手。

    在捉住林青青的右手之前,他想得很复杂。让他意外的是,她惊了一下,最先被捉的那两根手指抽搐着想退缩,但并没有拒绝,而是继续留在了他的手里。他内心获得了一种欣喜。干脆,他就完全掌握了她的手。他看她的脸,却发现她的脸别向了另一侧。

    她不看他。

    车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感觉她的手热热的,绵绵的。

    “快到了。”他说。

    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听见她叹气了,是心里在叹。

    他也叹了一口气,也是心里在叹。

    这次分手后,他们有好久没有联系。赵英杰忽然感觉心里很想她,但是他忍住了。他感觉那样发展下去是不对的。他要控制自己。

    不能放任自己,他想。也许,那会是一个错误。

    内心里,他有了一种小小的犯罪感。

    浅浅的自责。

    但是,赵英杰也在想:以后更要好好地对待她。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善良、温情。

    新歌剧还在打磨中,但领导已经是急不可耐了。一边打磨,一边已经开始决定送戏下乡,说是要看看群众的反应。首先去的是部队某炮兵团,先后演出了三场,场场获得了官兵们的欢迎。官兵们用非常热烈的掌声,表达他们的喜爱。尤其是那些下士们,他们黎黑的脸兴奋得有些泛红,漆黑的眼睛闪着光芒,紧盯着台上的演员。他们平时里没有机会走进剧院,难得演员们能靠他们这样近。他们咧着嘴,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笑着。每当一曲终了,他们就使劲地拍他们那双粗糙而厚实的手掌,呱呱的。而且,女演员获得的掌声,要更热烈些。一方面因为歌喉,另一方面则因为性别。郑兰兰在台上,是很抢眼的。她扮相很好。她把赵英杰的风头全盖了。赵英杰当然也不介意。圈内的人都知道,业务上,赵英杰是最好的。在整个歌舞剧院,他是最为出色的男高音。

    就在赵英杰下部队演出的前一天,漆晓军和他吵了一架。漆晓军不满意他出去。她说她最近学校里特别忙,而他一走,孩子就没人接送。往常,孩子都是他来接送的。当然,客观上也是因为他上班时间要比她自由一些。平时,他已经是尽量少出差了。他就对她说,能不能让她父亲帮忙,接送两天。她一听就火了,说:“我父亲身体行吗?你倒会惦记着他。”“可是,我又不能不工作啊?谁都有工作的。”赵英杰说,“单位里让你出差,你能不去吗?我只是让他临时帮一下嘛”。事实上,这只是一桩小事。漆晓军也完全可以让她的父亲来帮忙。但是,那天她就特别地生气,想发火。

    她的怒火让赵英杰很生气。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她会为这样一点小事而发那样大的火。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她的脾气是在变,但他没有想到那天她会变得这样坏。第二天早晨,她独自上班去了,他只好把孩子送到学校,然后又给岳父打了一个电话。岳父倒是一口就应承了。他给她打手机,她却不接。打到她办公室,同事叫她,她语气冷得很。

    赵英杰就想:她现在怎么这样对待他?作为丈夫,他不称职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而自己,难道对她不好吗?不,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丈夫。也许他不能和那些对老婆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男人相比,但在他们歌舞剧院,他却是有名的模范丈夫。

    从部队回来的那天晚上,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到家时却发现家里黑黑的,空无一人。在此之前,他给漆晓军打过电话,告诉她晚上回来的。他晚饭还没吃呢。本来他是可以在单位边上的那个小饭馆吃了饭再回家的。大家都在那里吃了,只有他急急地要往回赶。姚副院长说:“你赶回去干吗?这时候肯定没饭吃的。”赵英杰笑笑,还是坚持回家。他不必要吃热汤热菜,有口剩的,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他想过了,对漆晓军,自己的姿态还是要低些。低些,再低些。谁让她是女人呢?过去每次发生争执,也都是他先妥协。妥协是男人的一种义务。

    他往岳父家打了电话,漆晓军接了电话,告诉他她不回去了。从她的口气里听得出,她还在赌气。“昨天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在放下电话前,她说。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呢?就算是女的打电话,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过去在家,也是有女的打电话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她过去是从不说什么的,现在所以说,无非只是想表达她的不满。赵英杰心想:到底还是女人。女人的小性子是奇怪的。

    赵英杰泡了点方便面,吃了,洗漱后就休息了。临睡前,他还在心里想:她要使性子,就让她使一阵子吧,一阵子过去也就好了。

    第二天上班,乔院长对他说,院里又请来了北京的两位专家,观摩歌剧。然后,进一步听取意见,进行修改。歌剧的核心创作、演出人员,两天后要集中住在南郊宾馆,和领导、专家一起,再讨论,再商榷。赵英杰心里很清楚,其实再要怎么修改是不太可能了,除非整个推倒重来。这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修改、打磨,整个歌剧已经基本定型了。现在所能做的,最多只是在细端末节上,再做点无关紧要的小动作。领导的真正意图,并不在于修改,而是要增加这两位专家对本出戏的印象。这两位专家在圈里都是重量级的人物。这种重量,也不是说他们的艺术造诣有多高深,而在于他们的特殊身份,——他们分别是国家级艺术评奖委员会中的主任委员和副主任委员。

    局里很希望这出歌剧能够获得大奖。

    大家都很清楚,排戏就是为了获奖。

    获奖对谁都是重要的,尤其是对于领导和主要演员。

    因此,为了获奖,大家都要倾注很多的心血。戏的好坏是一回事,而能不能获奖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当中,评委的分量和作用就显得太重要了。谁都知道,作品的好坏和能否获奖,有时候并不成必然因果。不,甚至可以说,经常是不成必然因果。于是,为了能确保获奖,你就必须在评委身上花功夫。当然,事实上,对于那几个评委而言,各地都在请,取胜的关键就看谁使出的手段更能打动他们的心了,更能诱使评委们在最后的关头,投他们一票。局里对这出戏非常重视,志在必得。怎么必得?那就是提前做工作。工作做得越早越好,越细越好。

    还是在江南剧院,一切都是按照正式的演出进行。演出一结束,专家们(其实就两位)就一致称好。从人物造型,到舞台灯光,从音响效果到布景设计,都非常的出色。他们也对主要演员,尤其是赵英杰和郑兰兰,提了一些关于唱腔和表演上的要求。赵英杰是唱功很好,但表演还不够充分,要进一步加强;而郑兰兰是唱功稍逊,表演尚好。她在有些地方,表演处理得还不够好。她是整个歌剧里的亮点,他们要让她更“亮”一些。

    按照领导的要求,必须是住在宾馆里。大家在心态上还是比较放松。每天就是吃饭和开会。事实上也算不上开会,大家只是在一起座谈。其实要谈的,早谈得差不多了。更多的时候,大家就是在一起闲扯。当然,闲扯也是艺术。艺术地闲扯和闲扯的艺术,都是饶有趣味。赵英杰参加这样的会也多了,所以,心里也习惯了。

    住在宾馆的那个晚上,赵英杰无事可做。本来说好是九点开个小会的,结果领导临时改变了决定,取消了。局里请那两位专家去江北一个小镇看民俗表演。乔院长让赵英杰也去,他推辞了。他知道,有郑兰兰陪着就好,自己去,倒显得无趣。郑兰兰人漂亮,又聪明,眼色好,机灵、乖巧,很会来事。说真的,郑兰兰也不希望赵英杰去。

    赵英杰心里清楚得很。

    那一阵子的赵英杰,正为某种事情所困扰。说起来当然可笑得很,就是茅海燕经常给他发信息。表面上看,那些信息都是很正常的信息,无非是问候祝福(手机阅读zZz.com)之类的话语。但是,赵英杰分明感觉到这些信息背后的暧昧。——她是有想法的。有钱的女人有想法并不奇怪,就像有钱的男人有很多想法一样,只是他觉得她的想法不应该放在他的身上。

    他不适合她。

    除了发些祝福的信息之外,她还发手机短信约他喝茶。他那天正好忙,就谢绝了。他也不敢和她见。他清楚她的想法。他怕自己陷进那种泥淖里去。而她不久后又做了一件很过格的事,就是托人送来一束鲜花。当时大家都在排练,突然就有人送进来一束鲜花。很多人都以为是送给哪一个女演员的,包括赵英杰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结果,来人却叫着他的名字,把花递到他的手上。

    赵英杰当时是相当意外的,也很有些尴尬。这么多年,他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可以说,他是第一次遇上。而他现在却是一个有家的男人,有妻子,有孩子。这时有人送花给他,当然是非常的不合时宜。

    “唷,谁呀?哈哈,看上了我们的赵英杰。”陈美娟夸张地叫着。

    郑兰兰也笑,笑得很有意味。

    赵英杰看了一眼花束,没有留名,但他敏感地意识到是谁送来的。他走到后台,几乎以一种恼怒的姿势把鲜花扔进了垃圾箱里。

    他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关系的,他想。他可能会选择任何一个女性,也不可能选择茅海燕。如果那样,他会成为大家的笑柄。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着自己事业的男人,他不需要依靠什么有权有势的女人,更别说只是一个有钱的女人了。如果一定要他选择,找一个情人,他宁愿选择林青青。与茅海燕相比,林青青要女人得多了。

    就在他洗漱后准备上床休息时,手机响起来。

    居然就是林青青。

    “你好。”她说。

    他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打来电话,这让他很有些感动。

    “你好。”

    “你忙什么呢?”她问。

    他有些惭愧,说:“还是排练的事,乱七八糟的,瞎忙。一直想要给你打电话的,可一直是静不下心来。”

    她在电话的那头笑起来,说:“随便打个电话还需要特别静心吗?”

    他笑着,说:“给你打需要静心。”

    “前几天我打电话到你家了,是你太太接的电话。”她说。

    赵英杰在心里笑了一下,原来让太太吃醋的居然是她。

    “我闯祸了吧?”她笑着问。

    “没有。”

    她告诉他,他给她的那些材料很管用,帮了她的大忙。她弄了一份方案后,领导大为赏识。“说我是个人才啊,难得的人才,”她笑着说,“真的非常谢谢你。”

    “不谢。”他说,“你现在是在哪呢?”

    “住在宾馆呢。”她说,“单位开会。”

    赵英杰笑起来,想不到居然有这样的巧事,“我也是在宾馆呢。”

    “挺巧的。”她也笑起来。

    “你在哪个宾馆啊?”他问。

    “在天津南路上,总工会的一个宾馆。”

    “是叫百草苑是吧?”

    她笑起来,说:“是啊,你过来看我吗?”

    “好啊。”他说。

    “不要,”她叫起来,说,“逗你的,不要了。”

    赵英杰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坚持说:“过去看看你有什么关系?真的,我现在就过去看你。你是不是不方便?有别的事?”

    “没有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她说。

    “那我去看你吧。”他说。

    赵英杰心里那种强烈内疚,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会议结束后的当天,赵英杰回到家里简直有些不敢直视漆晓军的眼睛。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漆晓军就像没事的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她在之前和他赌过气。女人的变化是太快了,赵英杰在心里感慨着。他不但看不出她一点生气的样子,甚至,她还相当的温情。在得知他回家的那个晚上,她特地早早回家做了好多好吃的。

    看着妻子这样对待自己,赵英杰心里复杂得很。非常的内疚。而这样的内疚,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诉说。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他和林青青发生了那件事。事实上,在去找林青青前,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那个晚上他感到无聊得很,他需要和一个朋友在一起,随便地聊点什么。而林青青,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们彼此都有好感。而两个互有好感的人,聊天是最为愉悦的。

    赵英杰没有意识到,他和林青青的关系发展是一种必然。事实上,他对茅海燕现在有一种反感。他厌烦她的那种热情。单位里已经有一种不好的流言,说茅海燕对他赵英杰如何如何。这种说法,相当无聊,也相当可耻。这让赵英杰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但赵英杰却无从反击。

    这就像你走在大街上,经过一幢摩天大楼的底下,突然从上面泼下一盆污水,把你淋个透湿。你抬眼向上望去,刚想发火骂人,却发现上面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窗户,而每个窗户都有可能往下泼水。同时,每个窗户,又都显得同样的无辜。于是,你满腔的怒火,只能憋在肚子里。

    太窝囊了!

    赵英杰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但却不知道往谁身上发。他知道,客观上茅海燕是对他有意思,授人以柄。但那些人故意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很难听,好像他赵英杰有意“傍”富婆,这就太恶劣了!

    他赵英杰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品位没有低到那种程度。

    他可以有情人,但绝对不会去“傍”一个富婆。

    赵英杰想:自己是可以有女朋友的。如果他找一个女朋友,别人就会不再议论那样的谣言。如果他找一个女朋友,一定是和茅海燕完全不同类型的女性。

    林青青就和茅海燕不同。

    完全不同。

    赵英杰坐上出租,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到了百草苑宾馆。百草苑离开他所住的南郊宾馆非常近。这种事情就叫巧,就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一样。他来到了林青青住的16楼,1628房。定了一下神,然后按响了门铃。大概有那么一分钟时间的静默,就在他发愣时,门突然打开了,林青青像是跳到了他的面前。

    她是刚洗过澡。头发上缠着毛巾,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刚洗过澡的她,显得特别清洁和白皙。她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忙着给他倒水。他客气地阻止她,但她坚持要泡茶。他就看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空气里弥漫着从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发乳的香味。

    是茉莉花香型。

    他喜欢这种香味。

    房间里很整洁。看得出,在他到来之前,她整理过。看来她是一个非常注意干净的人,而且很注重细节。床铺上洁白的床单,非常地平整,连一点坐痕和皱折都没有。电视里还在播着新闻,但声音却被调到了最弱,几近于无。当然,新闻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最近天下无事。他问她开什么会,她说是计生办的一个工作会议。也是例行公事了。这样的会议,每年都会开几次,说不上重要,也说不上不重要。她问他住在宾馆里开什么会,他也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们男人是不是就喜欢住在外面?有家也不回。”她问。

    “规定住在外面啊。方便些。”他说。

    他没有说到自己和妻子的矛盾。因为,那只是非常小的矛盾,根本不值得说。再说,那也是属于隐私,外人也不一定愿意知道,无趣。要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倾诉自己隐私的时候,尤其是男女间的,那么,这一定意味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在萌生。

    赵英杰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晚上,林青青却主动谈到了自己的婚姻。她开始时含含糊糊的,虽然不是说得很清楚,但他听出来了,她不幸福。“其实都一样的,”他像是安慰地说,“每对夫妻都会有矛盾。你现在年轻,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就会习惯了。”

    “为什么会习惯?”她问。

    是因为忍耐吧?对于大多数夫妻来说,婚后虽然有种种矛盾,不如意,甚至是彼此不能相容了,但还得忍下去。婚姻是一件看不见的枷锁,它是从你的锁骨处穿进去的,你要挣脱它,不容易。一旦挣脱,必然是伤筋累骨,鲜血淋漓,害及心脏。尤其是那些有了孩子的夫妻,更不会离婚。为了孩子,他们只能牺牲自己,委曲求全。说到底,婚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越是那种看上去比较幸福的婚姻,就说明彼此妥协的艺术越高。

    “你是说我不够艺术,是吗?”她问。

    赵英杰笑着,问:“你们应该要个孩子。”

    “不想要,”她幽幽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呢。”

    “有了孩子以后,也许会好起来。孩子是缓冲剂。”

    她开始说起她的丈夫。她说他那时候很疯狂地追她。他的父亲那时候在区里工作,是个主要负责同志。周围的人都做她的工作,最后她同意了。对这点,赵英杰能理解。谁能抵得了这种诱惑呢?每个人都有想得到更好物质条件的欲望,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年轻女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向上奋斗,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待遇,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些。她那样的选择也很自然。

    婚前是一回事,婚后则又是另一回事。各方面的条件是都好了,但是林青青却并没有得到幸福。她的丈夫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喜欢交际,喜欢热闹,喜欢胡混,喜欢玩。对家庭,没有责任感。最为关键的是,他偏狭。他爱她,但他却受不得她和别的男性交往,哪怕她只是和别的男人说话,他也要猜忌。他自己可以在下班后出去玩,但却禁止她有活动。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他软禁了。她感到呼吸困难。

    赵英杰在心里叹着气,心想:她真的挺不幸的。在现在这样一个开放的文明社会,她这样的情况还是非常特殊的。表面上看,她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能感觉到,事实上,她已经有些习惯了。默默地妥协,无声地忍受。只是心里有些苦。苦也是必然的。

    林青青没有告诉赵英杰,事实上,她的丈夫有时还会动粗,动手打她。打过不止一次。在她的单位,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美丽的,然而又是一个不幸的年轻女人。她的遭遇,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男人们同情她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和她交往。尤其是单位里的那些男同事,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平时从不和她开玩笑。

    这种事真的是难以启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丈夫。太可耻了!

    林青青越来越不习惯丈夫了,她现在不仅痛恨他的性格和行为,还看不惯他的生活习惯。比如说,他总喜欢穿黑裤衩,喜欢穿黑袜子上床睡觉;喜欢用倒了毛的牙刷,半年也不换;喜欢在看电视足球时,把烟灰弹得到处都是;换下的脏衣服到处丢;和人通电话时,讲粗话脏话……他身上的井市习气太重了。

    有时,夜深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把他和自己认识的男同事相比,感觉他真的是一无是处。但是,她能怎么办呢?错误的选择,导致错误的一生。

    赵英杰看着林青青,想起了他们的那次牵手。

    很特别的感觉,很特别的回忆。

    “你……”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看着他,问:“什么?……”

    赵英杰有些窘迫,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我忘了……要说什么。”

    她笑起来,有些羞涩。

    房间里一时很静。

    时间在他们的身体中间流淌。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静默,往往是另一种力量的聚集。

    他静静地喝着水。她起身要去给他添水。这时候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茶几边上的水瓶突然翻了。两人都想去扶起水瓶,身体就挤到了一起。说不上来是谁先主动了,或者就是他们同时拥住了对方,仿佛翻倒的不是水瓶,而是人。需要扶抱的,也不再是水瓶,而是对方。事情开始是怎么发生的,水瓶怎么会突然翻倒,事后回忆起来,他们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事情好像一开始就是模糊而混乱的。唯一能记住的,是他们几乎是同时抱住了对方,而赵英杰的嘴唇主动吻在她的脸颊上……

    一经接触,立即就变得热切而忙乱。

    意乱情迷。

    赵英杰吻她,热烈地吻她。吻她的头发,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睑,吻她的鼻梁,吻她的嘴唇……他的意识完全被**所支配,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有些不顾一切地吻她,耳朵里听到的是她有些痛苦而忧伤的呻吟。“不要,不要,不要……”她的声音轻微而急促。她想推开他,可是她却没有力量。

    吻的热力不断上升,情感和欲望也不断上升。而很显然的是,吻的热力已经远远不能平衡情感和欲望的热力。大脑深处的意识告诉他们,必须要有进一步的行动。吻当然也不能继续了。任其发展下去只能是一种结果。

    “不,不要。”她这次坚决地推开了他。

    赵英杰感到一阵尴尬。

    “对不起。”他说。

    她红着脸,不吱声。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他说。

    “没事。”她轻声说。

    这一切,发生得是太突然了。事情发生得有些过分,也有些荒唐。

    枯坐了一会,赵英杰站起身,要辞别。

    “对不起。”他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轻声说:“别说了,我不怪你。”

    那一眼,看得赵英杰的心全乱了。

    回到自己住的宾馆,那些人都还没回来。赵英杰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十一点四十了,他忽然涌起一种冲动,他要给她打电话。他想问问她睡了没有。果然,她也没睡。

    “真的我很抱歉。”他说。

    “没事的。你别老记在心里。”她说。

    赵英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平静下来的赵英杰,以为这事会就这样过去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在第二天就有了突破性的发展。

    完全变了样。

    结束会议回家的那个晚上,面对漆晓军,他感觉自己精神上简直要崩溃了。他不得不试图用和儿子玩耍,来暂时避开对过去那事的反复回想。可是,那件事却总是萦绕在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看着妻子,看着儿子,他就在心里说:我太荒唐了。那样做很对不起他们。事实上,前一个晚上,和林青青做的时候,他也犹豫的,思想也斗争过。而且,还非常激烈。但是,一切又是情不自禁。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责。

    心虚。

    一个贼。

    是的,一个道德之贼!

    好几次,他真想向漆晓军坦白。他想坦白自己的错误,求她原谅。但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他知道不能说,如果那样,那么后果将是毁灭性的。一场灾难。尽管在过去共同的夫妻生活中,他对她也有不满,但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很爱她的。他爱她,爱家庭,爱自己的孩子。而林青青,对他也算是很好的。他不应该背叛她。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情绪有问题。”夜里,漆晓军疑惑地问他。

    “没有。”他听得心里有些慌,却竭力地掩饰,说:“这几天开会,可能是有点累。会上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耗时间。无聊。”

    事后漆晓军睡熟了,赵英杰却失眠了。

    大脑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他想集中精力想一件事,那就是想想自己以后如何做,可思想却怎么也集中不了。他只意识到自己是错了,而且以后不能再做了。可是,如果断绝,如何面对林青青,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理出。

    他内疚、不安。

    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眼前是一片漆黑。身边是熟睡着的妻子,儿子在隔壁的小房间里。这是一个相对比较平静的家。家的安全,家的温暖,家的舒适,都是具备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走那一步呢?是沉闷和平庸?还是缺少爱?还是因为缺少新鲜?

    林青青是个好姑娘,他想。

    一切就在眼前,就像刚刚发生一样。

    那个下午,是她主动打电话给他。她要送一篮子水果给他。他谢辞,但她却坚持。她说是会议上剩下的,而自己又不能拿回家。事实上,她一直想要谢他的,谢他过去帮她弄的那台节目。有一些演员也都是他帮着请的,他自己也参加了。因为她说经费有限,他甚至连劳务费都没拿。为此,林青青对他一直存着内疚。

    林青青送来的不仅是一箱水果,还有两条高档香烟和两瓶酒。她这样做是请示了领导的。领导批准了。看到她那样客气,赵英杰心里真的是有点不高兴。他想不到她会这样做。如果他要报酬,岂是这样的东西就能打发的?他当初是真的想帮她,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任何的一点好处。

    看到他有些不高兴,她就也有些慌。慌着解释。可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越解释越乱。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就又抱在了一起。

    赵英杰喜欢她,但并没有想到要和她做那种事,至少,没有想到会那样快。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就如两个手无寸铁的人,面对一股燃烧正旺的大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烧光烧尽。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两个根本不会滑雪的人,只能眼睁睁地坐在雪撬上,从山顶上顺着往下滑,飞速地……

    事实上,他本来是可以控制的。他真的并没有想到发展到那一步。可是当他们热烈地抱在一起,亲吻的时候,她哭了起来。她不停地颤抖。他一度想要放开她,结果却发现她在他的怀里已经哭成了泪人,而且紧紧地抓着他。“怎么了?怎么了?”他慌了。她却不说话。他发现只有进一步地亲吻她,抚摸她,她的情绪才能趋于慢慢地平静,以致他只有把她拥坐在床边上,努力安慰她。

    通常意义上的床只是用来供人们休息的工具,但有时候在特定的情况下,床却有一种强烈的暗示作用。上了床,他才发现她是那样的可怜和动人。她就像一只雪白的、乖顺的羊羔。他吻她,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内心有种特别的激动。他抚摸她年轻的身体,发现是那样的新鲜。刹那间,就变得混乱而迷离了,失去了理性。

    阳光透过窗帘,把室内照得很温暖。其中一缕阳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缝隙,照亮了地毯的一个角落。外面的世界忽然间变得喧嚣起来,是各种汽车在大街上开过的声音以及人们不明原因的吵闹声。房间里变得特别地安静起来。这样的对比让他们觉得应该有所作为。于是他们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赤裸了。赵英杰发现林青青的裸体泛着白光,胸前的**就像木瓜一样结实,漆黑的长发就像受了静电吸引一样,飞舞般地四射着,散在雪白的床单和枕头之上。她的双腿是那样的匀称和修长,而平坦小腹下的那丛毛发,羞怯地隐现着。他吻着她,他的舌头延着她的前额一直向下滑,滑到了她微张的潮湿嘴唇,滑到了她的脖颈,滑到她的胸脯……当他含住她鼓胀**上的小小乳头时,感觉她全身紧张地躬了起来,胸脯前挺。她的神经完全绷紧了,绷得很紧很紧。他能感觉到她身体下面的肌肉变化……他的大手滑到了她的腰际,滑到了她的屁股上。他发现她的屁股居然是那样的丰腴。他抓紧它,恨不得指头掐进她的肉里去。

    当他深入她单薄而温暖的身体里时,他感觉她从心底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一直冲到了天花板之上,化成了一团氤氲,覆盖在了他的身后……他在那一刻里变得特别的坚强和勇猛,干劲十足。他双臂完全地支撑着,头向前冲,就像一头凶狠的雄狮。在他的目光之下,她是那样的无助,消极地,被动地,躺着。他听到她的压抑的呻吟,在默默地承受。他感觉自己在向她施爱的同时,又是施暴;在征服的同时,又在怜悯;在得到的同时,又在献出……她一直侧着脸,不敢面对他。她的眼睛是紧闭着,脸颊的两边泛着兴奋的红云……她整个人变得那样香艳,那样滑畅,而他也变得更加有力。

    潮湿的叹息之后,赵英杰伏在了她的身上。这时的林青青抱住了他,张开了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爱你。”他说。“这是爱吗?”她幽幽地问。他答不出来。“也许这是一个错误。”她说。“为什么?”他问。“我也不知道。”她说。

    “你会恨我吗?”他问。

    “不,”她说,“这是我愿意的。”

    “我怕你不开心。”他说。

    她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她说她要走了。看得出,她心里很慌张,也很矛盾,甚至有许多的后悔。“我是不是伤害你了?”他有些担心地问。她摇着头。一边摇头,她一边慌张地穿着衣服。她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他想扳过她的脸,端详她,可她却坚决地低着,不肯抬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说。

    “我很喜欢你。”他说。

    她点着头。

    “我比你年龄大,也许不该这样对待你。”

    她不吱声。

    “我们能一直好吗?”

    她定住了,停止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她说,声音小小的。

    那声音里有些伤感。

    她离开时,他感觉自己心里像空了一块。不是“得到”,而更像是“失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在心里问自己。想了好久之后,他有些明白了,——他“爱”上了她。他渴望拥有她,不要失去她。

    他爱她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不敢回答那个字。

    那个字,实在是太沉重了。

    对年轻人来说,也许说一个“爱”字很容易。可是,对于现在人到中年的赵英杰来说,这个字的后果和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重得他不敢说。

    重得他不知所措。

    赵英杰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四章第四章

    几场秋雨一下,天气就不一样了,变凉了。

    街上的梧桐树叶都快落光了。

    清洁工人每天都要清扫大堆大堆的树叶,扫也扫不完。车子运也运不完。更多的时候,清洁工人们就把它们扫到空地上,焚烧。逢到有雾的早晨,烟一时不能散去,和晨雾裹在一起,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白烟里……

    赵英杰和林青青真的就恋上了,很甜蜜。

    在心里,很幸福。

    赵英杰情绪饱满,有一种获得重生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是他所从来也没有过的。他想她,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想那天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了,但它发生了,发生得根本没有思想准备。最没有准备的当然还是林青青。在她离开以后,他给她打过电话。他想进一步安慰她,也想再听听她的情绪怎么样,他不放心,可是她却没有接电话。她不接,更让他不安。不安极了,忐忑得要命。一直到很晚,她才给他回了个信息,说她一直在忙,处理会议后的一些事情。听她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异常。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之后的两三天里,赵英杰一度非常地不安。除了对漆晓军怀有深深的内疚,觉得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孩子,同时,他还有一种惧怕。他惧怕自己和林青青的这种关系,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尽管他很喜欢林青青,甚至在心底深处对她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爱恋,但是他仍然惧怕这种关系会毁了大家。他是喜欢她的,爱她,爱到最后会怎么样呢?

    他害怕。

    他甚至想过要中断和她的那种关系。至少,他觉得不能再重复那种事了。可是,他又想念得厉害,几乎要无时无刻不想了。在他矛盾和忐忑的那几天里,他没有给林青青打电话。奇怪的是林青青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心里忐忑极了。他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那几天里,他真的有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怎么样。她的鼻音很重。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是感冒了。

    重感冒。

    “怎么了?”

    她咳嗽着,说:“我也不知道,好些天了,一直不见好。头疼得很。”

    “你去医院了没有?”他问。

    “没去。”她说,“回来以后,单位里一大堆的事。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

    “你多喝点开水吧。”他说。

    “好的。”她应承着。

    过了一^H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会,她问他,“你好吗?”

    赵英杰在心里一热,说:“挺好的。我一切都好。”

    “我想你。”她悄声说。

    他愣了一下,说,“我也是。”说真的,他没有想到她会主动这样说,他倒成了被动的。而事实上,他心里一直藏着一种火热。

    一切就变得暧昧含糊和复杂起来。

    很快,也就是半个月以后,他们又有了第二次的约会。

    这一次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他们变得“熟悉”了,不再有什么心理障碍了,没有了顾忌。

    爱情让他们变得“奋不顾身”。

    “我爱你,青青。”

    “我也爱你。”

    “我愿意永远爱你。”

    “我也愿意。”

    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林青青一直有着疑惑,她想不通赵英杰为什么会选择她。在她眼里,赵英杰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她觉得如果他找情人,应该是在圈子里找。圈内的女人一个个都很漂亮,而且又有才华。那才匹配,郎才女貌。而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在赵英杰的眼里,她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温柔、善良、不张扬。他需要的,其实正是这样的女人。他并没有想过要找情人,但是他爱上了她。

    赵英杰在她的身上发现了无穷的乐趣。他喜欢她细长的胳膊,喜欢她略显削瘦的肩膀,喜欢紧紧地搂着她,抱着她的髋部。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可能是一种淋浴液或者是洗发精的香味。她喜欢洗澡。她说她几乎每天都会洗一次。

    “为什么要每天洗?”赵英杰笑了,“有这样的必要么?”

    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在赵英杰当时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频繁地洗澡。她内心有痛,而他当时并不知道。他那天只是在她的手腕上发现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疤痕。它不大,颜色与整个手臂的颜色略显不同。要是不细心,根本就注意不到。他和她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也才第一次发现。

    “这是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但他当然不相信。

    他好奇。

    他注视着那个疤痕,在他看来,甚至是有些可爱,就像是在光洁的手臂上刻了一朵浅浅的小花。他低下头,去亲吻它。小心地,一下下地亲着,表现得特别柔情。他喜欢触碰她的手臂上的皮肤,光滑而细腻,凉凉的。同时,他在心里想,这个小小的疤痕一定会有故事,而且不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因为,她是一个喜欢说自己的人。她喜欢把自己的各种事情讲给他听,她自身的,以及听来的。

    正像赵英杰推测的那样,这事不一般,她不想说。

    那是她自己用刀划的。

    那是发生在一年多前。

    她用的是她丈夫的剃须刀片,血流了许多,染红了床单。但她的这一行动被她的婆婆及时发现了,送到了医院,又救活了过来。所以,她在心里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至少是心死过一次了。

    那个晚上,她哭了。他是半夜的时候被她的哭声弄醒来的。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拧亮床头灯,扳过她的身子,才发现她满脸的泪痕。

    “你怎么啦?”他吃惊地问。

    “没什么。”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他当然不能相信,坚持问:“你是怎么啦?”

    “没怎么。”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她甚至还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安慰说:“真的没什么。”

    “不,我要你说。告诉我,你是怎么啦?为什么不开心?”

    “不是,”她说,“跟你没关系啦。”

    他明白了,她一定是自己触到了伤心处。女人们会的,她们和男人不一样。肯定是想到自己婚姻的不如意了。女人一旦对自己婚姻不如意,就会把自己的痛苦放大。同时,也把对她好的男人的优点放大。

    她像只小猫一样地偎在他的怀里。

    两人再次深情地缠绵起来。

    赵英杰现在真的越来越喜欢林青青,觉得她特别可爱。她很性情化,比如她很容易动感情,容易哭。但她不恋哭。在她哭的时候,你劝她几句,她就能很温顺地停止。这让他很喜欢。一般的女人身上世俗的东西太多了,而她却很少。

    她身上有一些很单纯的东西。

    他被她迷住了。

    他觉得她远比漆晓军要可爱,要迷人。他和漆晓军之间已经是很淡漠了。他发现,现在他们只剩下那种“关系”了,法律上的“关系”,而不是别的什么。是义务,是责任,但没了爱。

    但赵英杰并没有忘记家庭。

    他感觉自己被严重地撕裂。

    在家里,他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这时候,情人是要远远隐去的,不存在。而事实上那又是真实的客观存在。堵在心里,横亘在心里,非常坚硬。由此产生的那种背叛感,挥之不去。而在情人面前,他却又是没有家庭,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的。

    赵英杰是想断的。这算是他严重的出轨事件,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面对妻子和孩子,他就想断,可一旦离开了家庭那个环境,他的内疚感就少了许多,而又格外地思念起林青青来。是的,林青青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动心。丝丝的甜蜜,若干的温馨,她的一切,都显得与漆晓军不同。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女人做过比较,毫无疑问,林青青更让他动心。然而,漆晓军的位置却又是不可动摇的。另一方面,他感觉也没法向林青青开口提出了断。做为情人,他感觉她是无可挑剔的。

    关于婚外情,赵英杰听到的和见过的太多。男女双方,各有所求。但他感觉林青青是真的好。林青青对他是付出真情的。她对他很用心,而且用的心很细。他想送她礼物,她却从不接受。她要的是一种纯粹的关系,而不附带物质或金钱需求。“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她说。

    赵英杰有一次请林青青吃饭,在海悦大酒店。是一个中午。那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公共场合。当他们坐下后,却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事实上他们也清楚,那完全是心理作用。可以说,那一次他们没有体会到多少浪漫和愉快。总担心有人会发现他们,分神了。“看来我们只能悄悄地好,命啊。”她笑着说。赵英杰也笑,感觉他们太小心了。打那以后,她就再不肯接受他的吃请了,说还是要注意影响,被人看到了不好。他觉得也是。不仅是他,也是她。她的丈夫好妒忌。

    林青青有一次和他见面时,脸上有一块明显的瘀痕。

    “这是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

    他不信。好端端的,脸上不应该有伤的。他相信她和她的丈夫一定发生了矛盾,而她的丈夫动了粗。看来,她真的很不幸。他为什么要动粗呢?希望不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在这方面,他们一直做得很好。他从来不在下班时间打她的电话,她也不往他家里打电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否则,他真的要内疚了。一直到事情过后的一个多月,她才告诉他,脸上的伤,的确是她丈夫打的。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他有天晚上回家晚了,她说了他两句,他就火了,争执了,他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就摔倒了。脸磕在了冰箱上。而事后,她在床上一直哭,他却像没事一样,继续睡,连半句安慰道歉的话都没有。

    赵英杰听得心里凉凉的。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对一般的男人来说,林青青可以算是相当的漂亮。身材窈窕,而且面容娇好。她是那种开始看上去并不怎么引人www.hellodb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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