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碧亭的满池芙蓉尚在冬眠，只有清灵灵的水养着一弯冷湛湛的月，如此时节，浮碧亭可谓是人迹罕至。
海愉拉紧身上的披风，按住被风吹得呼呼欲飞的纸。
“娘娘，这张纸是从食盒里掉出来的，当时局面混乱，那宫女应该只顾着把那些珠宝装进食盒，应该没看到这张纸，我又怕引人注意，不敢去拾，就把它踢到了角落里。所幸来这儿的人少，还在。”
海愉仔细看着纸上的字，感到有些奇怪。白纸黑字，排成了一张表，金玉如意，珍珠翡翠等等珍宝排的密密麻麻的，许多名称，海愉甚至不曾听过。
“这些都是给令妃的？她要这些做什么？她深受皇上宠爱，各种赏赐必不会少，用得着她母亲来给她送花费吗？还以送点心做借口，这是什么道理？”
裁砚瞅瞅周围的动静，见没什么人经过，凑近海愉说道：“娘娘，正因为令妃受宠，多少人巴望着呢。”
海愉盯着裁砚，慢声说道：“你是说这些不是她家里的东西，是有人......”
“娘娘，令妃的出身可并不好，她爹一个内管领，在内三旗中地位最为地下，家里哪来这么多的财宝？而令妃，自十三年封了妃后，皇上对她一直是恩宠有加，令妃也趁此提拔了多少自己人？像福尔泰破格做了五阿哥的伴读，成日的耀武扬威，那福尔康原不过皇上身边额外派充的侍卫，如今可不也当了正差了。这福家的好运，可不让那一起子只懂得投机的眼红，况且，令妃有了孕，日后还怕没好处吗？”
海愉拿手指一个一个的点过那些珍宝的名字，笑着说道：“这些还真不少，也不知道都是哪些王公大臣的。”
裁砚嘴角的笑意透出讽刺的意味，摇头说道：“娘娘，这就太高看令妃了，她汲汲营营这么些年，走的近的不就一个福家嘛，这福家靠着一个女人起家，也是为人所不齿的。这些个钱财，为的是有缘故的。”
“你说说看。”
“为的就是兰馨公主的事儿，兰公主已经是到了指婚的年纪了，而兰公主既是皇后的养女，又得皇上的宠爱，谁家不想有这么一个公主呢。皇上召见近支亲贵，打的也是这么个主意，可提出这个方法的，就是令妃。皇后之前坐月子，这件事皇上甚至没有跟皇后商量过，皇后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所以那些家里儿子不成材的，就知道这件事儿是由谁主导的了，这不就通通找上令妃了。”
海愉静默半晌，说道：“令妃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这奴婢可不知，不过现在想来，那魏夫人进宫是有目的的，打着伺候有孕宫妃的名头，悄悄地把外头的钱财弄进宫来，难怪这几天她每回来都带着一个食盒。要这么着，奴婢敢说，没有今个儿这一茬，那选出的额附不一定是好的，但肯定是合令妃心意的。”
宫妃受贿，令妃会不会有点太匠心独运了？借着公主选额附的当口，大肆敛财，她要的恐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受宠，乾隆是听她的话的，她还是能做主的。这样，估计着就有更多人要唯她马首是瞻，拉拢到更多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就算当不成额附，其他的好处应该也少不了，令妃是要聚集人脉，好为肚子里的孩子铺好道。
海愉对这样的想法细细推敲一遍，她越来越肯定令妃鼓动乾隆举办的这次选婿大会，敛财是有，但更多的还是要人看看她的实力，她要的是玩弄权势后得到的满足感。
海愉深深地望了裁砚一眼，慢悠悠的问道：“裁砚，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裁砚苦苦一笑，感叹的说道：“娘娘是不问世事，奴婢却得防着。那令妃打五阿哥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奴婢更是得时时在意。”
“永琪，跟她......”
“娘娘放心，五阿哥不是轻易好收买的，不过这些年，令妃做的可真不少，大大小小的示好让人目不暇接，又用尔泰时时牵扯住五阿哥，跟前跟后的，弄得还有谁不知道五阿哥与福家亲厚。幸得五阿哥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还总分得清谁是他该亲的人。”
海愉抽抽嘴角，现在是还分得清的吧，要是她今天不小心挂了，这所有的事儿都得是另一番局面了。
思及令妃的起步，那就是哭孝贤哭的比任何人都痛，再想还珠，把所有人聚集在她身边，是因为她温柔可亲。她得人心，就为着一个“感同身受”。
海愉一想到如果她今天死了，令妃以“感同身受”的方式来安慰永琪，那后果就足以使人不寒而栗了。
天渐渐擦黑，水池边凉风阵阵，吹得海愉打了个激灵。把那张纸叠好收起来，海愉带着裁砚沿着单券洞石桥，往回走去。抬眼，见永琪迎面赶来。
“额娘，听说您在延禧宫受了委屈，是怎么回事？”
海愉把手搭在永琪的手腕上，边走边慢慢说道：“那能算得上什么委屈，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可是......”
“阿嚏。”海愉适时的打了个喷嚏，把永琪的话给堵了回去。
永琪焦急的询问道：“额娘，还好吗？肯定是落水着凉了，赶快回宫暖暖身子。哦，景阳宫离得近，先去景阳宫。”
海愉含着笑看永琪在她身边忙忙碌碌，忽然觉得一天的忙碌值了。她放弃了做米虫的大好时机，却也得到了一个对她事事关心的儿子，得与失，哪是那么容易说的清的。
景阳宫已经是收拾妥当了，海愉瞄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一应的朴实无华，倒也让人觉着舒服。
永琪拿来一个小手炉塞给海愉，海愉接过，抱在怀里，笑着说道：“你也太小心了，哪里就冻坏了我。”
永琪忙着招呼小太监们生火炉子，也不答话，海愉又道：“这都什么月份了，快别这么折腾了。”
“娘娘，五阿哥一片孝心，你受着就成，何必操心那么多呢。”裁砚扶着海愉坐到凳子上，满脸的笑遮也遮不住。
永琪吩咐完，走回海愉身边，轻轻问道：“额娘，好些了吗？要是不够暖，我让他们多生几个炉子。”
海愉把永琪拉到身边坐下，握着永琪的手说道：“不用了，我哪里就有那么虚弱了。”
“额娘，为了我你受苦了。”永琪低着头，小声的说道。
海愉看不清永琪是什么表情，拿手抵着永琪的额头，让他抬起头来，才笑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能随便低头，不管为了什么，都得抬起头，拿出担当。再说，额娘哪有受什么苦，听你大惊小怪的。”
“额娘，儿子明白的，您清修这么多年，若不是为着儿子如今出息了，怕儿子走上歪路，哪里愿意沾上这皇宫里头的污浊事儿呢。可今天，害的额娘又是落水，又是受委屈的，儿子心里着实难受。就那皓祯，犯了错，却无一点儿悔过之意，满嘴的胡搅蛮缠，实在让人觉得罚他罚的轻了。”
面对永琪的愤慨，海愉说道：“罚他为的是他没有规矩，不知礼仪，倒不是为了我落水，更何况，我落水其实与他关系不大，那真的是我不当心。”
“额娘......”
海愉摆摆手，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挑福尔泰的错吗？”
永琪想了会儿道：“不是为了他擅闯宫闱，品行不端吗？”
“是啊，那福尔泰确实是太嚣张了，让他跟着你，额娘不放心，这样的人只会连累你与众人有隔阂，额娘罚他，就是为了让他远离你身边，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令妃的人，我更不能冒险，我怎么知道他不会对你下手。”
海愉的郑重其事，让永琪忍不住皱眉疑惑的道：“额娘，不至于吧。令妃娘娘虽然有点儿心机，她让尔泰跟着儿子，不排除她有拉拢儿子的目的，可是她应该不会有害人之心吧。”
瞧吧，瞧吧，这就是糖衣炮弹的威力啊！毛爷爷！您诚不欺我，敌人的武力是不能征服我们的，我们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可是，敌人的捧场已经快要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已经快要经不起敌人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
这种情况要坚决杜绝，我们必须在政治上，思想上和理论上做出充分的准备。
海愉抑制住心头抓狂的小人对毛爷爷的崇敬之情，淡定的拿出那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永琪，柔声说道：“你看看这个。”
永琪拿起纸细细读着，越往下看，脸色越难看。
“额娘，这是什么东西？硕亲王府，都统云保，这......这些是干吗的？”
海愉哂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我落水和受委屈的原因了。”
永琪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早上，我从慈宁宫出来，在御花园碰上一个宫女，她行藏鬼祟，我觉着有些不对劲，就查问了她一下，她说是取食盒，可是食盒被摔开后，里面是各色的珠宝，还有这张纸。我还没来得及问，变故就发生了，皓祯撞得那一下，只是把我撞到了边儿上，可掉下去，估计着是原先已经在那儿的那个宫女推了一把。”
海愉不理永琪已经陷入半瘫的状态，接着往下说：“在延禧宫，令妃口口声声说，是吃了食盒里的食物，闹的肚子。我想她一是想试探我知不知道食盒的秘密，二来，也是告诉大家，食盒本来就没有秘密。”
海愉笑着看向永琪，平静的说道：“你信吗？”
永琪从空白的世界回到人间，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地。
“我信，额娘的话，儿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令妃娘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她分明就是要拿兰馨的终身明码标价的卖啊，堂堂一个公主，要价高者得吗？这太可恶了。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她更是设局陷害，用额娘来转移视线焦点，这人太可怕了。”
“所以我才要那些人远离......”
忽的传来的巨大推门声，惊得海愉把剩下的话都给吞了回去。
乾隆一脸震怒的出现在门口，他原本打算去永和宫安慰愉妃的，但扑了个空，失望之余，他便想着去看看刚搬到景阳宫的永琪过得习不习惯，谁知到门口，便听小太监说愉妃在这儿，他挥退左右侍从，静悄悄的来到门前，正听到愉妃说的纸张的事。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海愉赶在永琪开口之前说道：“臣妾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过胡乱猜测。”
“愉妃，不要跟朕打马虎眼，你分明有了计较，为什么不说清楚？”
乾隆的迁怒，海愉以不变应万变，依然面不改色。
“首先，臣妾只是偶然碰到这件事，前因后果一概不清楚，再则，这件事关系重大，臣妾不能轻易下结论。若是皇上想知道事情真相，竟可以慢慢看延禧宫中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调查清楚，才不会轻易冤枉了人。”
乾隆咬着牙点点头，拿起那张纸，一甩袖子，转身出了门。
“朕这就去看个明白。”
永琪挨着海愉，念道：“额娘......”
海愉呼出口气，笑着拍拍永琪的手，整理一下衣衫。
“裁砚，走吧，去给太后请晚安去。永琪，早些歇了吧，明儿还要读书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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