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纸上的字变得模糊，海愉索性合了书，盯着门口出神。

    裁砚点上灯，在门口来来回回的查看。此时，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慢，终于，在焦躁中，等到了及时雨。

    “五阿哥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本尊记忆的缘故，海愉看着永琪有了打从心底生出的亲切。永琪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让海愉不禁有几分动气，有几分心疼。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瞧这脸色，我看比我都像个病人。”海愉把永琪拉到身边坐下，不住的念叨着。

    永琪咧嘴一笑，仔细查看后，才放下心。

    “额娘没事儿就好，今个儿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不过你得顾好自己，否则我就感觉不好了。”

    永琪顿了会儿，轻声说道：“额娘，我会的。不过，以后几天，我不能陪你了。”

    “怎么了？”

    永琪安抚的一笑，才慢条斯理的说道：“皇阿玛决定要去巡山东，谒孔林，指定儿子伴驾。”

    海愉乍听到消息，心头猛然一紧，担心这又是一件出风头的事。等平复好心情，才缓慢开口。

    “都有谁伴驾？”

    “除了永瑆，永璂，哦，还有永璟年纪太小，其他的都去。”

    看到浮现在永琪脸上的促狭笑意，海愉松了口气，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这孩子，说话不好好说，就是要让额娘着急是吧。”

    永琪收敛住笑，对着海愉郑重其事的宣告。

    “额娘，你放心，儿子有分寸的，不该争的风头，儿子不会去争。说实话，儿子以前拼命表现，就是为了替额娘得到应该得到的。可是额娘这一次大病，真的是把我吓坏了。我一直在想如果额娘不在了，我争的这些还有什么用，如果额娘因为我，被人算计，儿子一辈子都无法安心。现在，儿子只希望额娘好好地，儿子做好份内的事，令人满意即可。”

    海愉的长远目标是希望永琪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儿，可现阶段，她更想让永琪暂避一下风头，不要引得人过于忌惮，有张有弛，才不至于崩坏了神经。

    “好了，别说这些了，额娘不怕的。你先告诉我，你们要去几天。”

    “可能要到三月才能回返。皇阿玛原本是打算奉老佛爷起程东巡的，可老佛爷心情不佳，没有兴致。皇阿玛就改谒孔子庙，说是要教化世人，懂得何为圣人之道，省的天天闹腾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儿。”

    海愉笑着说道：“这些事儿应景，可得好好改正呢。”

    母子俩说笑了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了，永琪说道：“额娘，那儿子告退了，您好好休息。”

    海愉点点头，永琪站起身，又凑到海愉身边说道：“额娘，您放心，皇阿玛不该去的地方，儿子铁定拦着。”

    不该去的地方？海愉严肃的盯着永琪，很郑重的开口。

    “永琪，你皇阿玛的私事，不是你能过问的，皇上的后宫，更不是你该着眼的地方。你的身份，决定着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要好好想清楚。”

    永琪正视海愉的眼睛，轻轻道：“是，额娘，儿子明白了，再不说这样的糊涂话。”

    夜已深，海愉睡久了，倒不觉着困了，心头念着她的儿子，真的是她的儿子了。

    两天后，乾隆择定了吉日，带着众位皇子，朝中大臣，踏上了去往的山东的路途。

    海愉日日躺在床上，静心养着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海愉的病来的凶猛，去得缠绵，病情反反复复，没有加重，也不见大好。海愉情知急不得，就开始享受起养病的一段清闲时光。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清闲时光还没开始，海愉就给自己找上可操劳的事儿了。

    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雨后，天终于是放晴了。海愉决定上御花园走走，松松筋骨。

    一场春雨过后，御花园景象焕然一新，树木吐出绿芽，早花初绽新蕊，经雨洗过的阳光清澈温暖，海愉扶着裁砚一步步行来赏景。

    而当一个人从假山后头转出来时，海愉不禁感慨御花园真是一个好地方。

    “奴才给愉妃娘娘请安。”

    海愉略退半步，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约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五官似乎有些熟悉，海愉回想一下，竟和皓祥有几分相像。

    “你......”

    那女人低头一笑，轻轻说道：“奴才是硕郡王府的侧福晋翩翩，今日进宫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各位小主们请安。”

    养病期间，海愉倒是常听裁砚说起一些外头的事。比如硕亲王，在令妃事发的第二天，就被贬为了郡王。与此同时，礼单上出现的名字，均被乾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雷厉风行的速度给处置了。

    名单圈外人隐约知道是什么缘故，但事关皇室的颜面，也都给吞进肚子里。圈内人更是心知肚明，哪敢有什么不满，这件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圈内人里头以硕王府埋得最为彻底。硕郡王岳礼才遭贬斥，又遇降爵，自知是把笑话两个字写了个全儿，就借病日日紧闭门户，与外界不通消息。

    前几天各王府的福晋，近支亲贵，还有命妇递了牌子进宫请安，硕郡王府的嫡福晋雪如依然称病不往，看来倒是由翩翩做了代表。

    是以海愉此时看到翩翩，就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在别人轻视的目光中，还能维持住冷静，不失为福晋的身份。

    海愉对着翩翩点头笑笑，一同在千秋亭坐下。

    “你是硕郡王的侧福晋，那皓祥......”

    翩翩站起身，施礼答道：“皓祥正是由奴才所出。”

    海愉忙扶住翩翩，笑道：“无需这么多礼，咱们好好说会儿话。说起皓祥，本宫着实感激，那日若不是他，本宫怕还要在冷水里多浸会儿呢。本宫原想给他些什么，他倒还不要，是个要强的孩子。”

    翩翩笑容涩涩，眼睛里闪过一丝隐痛。

    “能帮助小主，那是皓祥的福分，哪里算是功劳，奖赏万不敢当。”

    翩翩的言辞闪烁让海愉难以忽略，她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福晋是刚请过安吗？”

    “是，奴才刚从长****出来，正是要走的。”

    “怎么只有福晋一个人呢？”

    一抹难堪浮现在翩翩脸上，她轻轻一笑，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

    海愉见此光景，倒是有些明白了。硕郡王府贿赂令妃，求的可是兰馨公主，皇后心里必定是对这些人有疙瘩的。

    海愉瞅一眼翩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硕郡王不会掏钱去给皓祥买保险，可在皇后眼里，他们可都是一家人。

    晋见是有规矩的，皇后就算是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可冷冰冰的态度，也足以让人不好受。再则，翩翩本身身份低下，这个侧福晋就有些来路不正的，多少人瞧不起。皇后态度一摆，恐怕底下说难听话的不少。

    如此一想，海愉也知她的话是说的有些唐突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静了稍许后，翩翩稳稳地开口说道：“是奴才方才略有些头晕，实在坚持不住，只好先行告退。”

    “福晋可感觉好些了？”

    “谢娘娘关心，这会儿吹吹风，脑子也清醒许多。”

    海愉见翩翩明显有心事，却又避而不谈，也没什么谈话的兴致了，就想要离开。

    “没什么大事就好，不过最好还是休息，那......”

    “娘娘。”

    海愉一句话未尽，就被翩翩突然打断。翩翩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娘娘，奴才有事相求。”

    翩翩异常严肃的态度给海愉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只好讪讪的说道：“快别这样，有什么事是我能帮的？”

    翩翩握紧了拳头，松开咬出血的嘴唇，深吸口气，缓慢开口。

    “皓祥。奴才知道不该为难娘娘，可奴才实在没有别的门路，这么多年，娘娘是唯一一个夸奖过皓祥的人，奴才恳求娘娘可以给皓祥一个机会。”

    海愉皱紧了眉，看着翩翩说道：“这并不是本宫能办到的事儿。”

    翩翩急红了眼眶，可依然努力着不让泪珠落下来。

    “奴才明白，是奴才太过焦急，失了分寸，有不得当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翩翩又施一礼，侧过身拿出帕子逝去眼角的泪，其情之哀，让海愉有些不忍。

    “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做这些？”

    翩翩装回帕子，嘴角带上抹苦笑，对海愉说道：“是发生了一些事，娘娘有空听吗？”

    海愉点点头，就见翩翩神情恍惚，诉说着往日的情景。

    从宫里回去的那一晚，硕王府像是结了一层冰，把人的呼吸都给冻结了。翩翩稍稍听了些消息，得知皓祥是那样的能干，心里不是不喜悦的，可是府里充斥的是为皓祯而感到的悲伤，翩翩只能紧紧靠在皓祥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硕王岳礼形如一口座钟，呆愣愣的没什么反应，或许他还在想着他是不是在做梦。皓祯，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他绝对是的的确确的“人中之龙”，面见皇上时那样的“从容不迫”，应对答题时那样文思灵敏，就连救驾时，也是那样的神勇过人。可是怎么就会变成了御前失仪，缺乏教养？

    岳礼眼珠子来回转着，看到皓祥平静的样子，眼睛忽然就如同着了火一样，红的吓人。

    “啪。”

    岳礼冲过去甩了皓祥一个耳掴子，皓祥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连翩翩的询问都没有听到。

    “你得意了吧，你这回可算是露了脸儿了！救了娘娘，被夸了两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了不起？我知道，你就是一直怨我多疼了你哥哥，你看你哥哥不顺眼，今个儿他受了罚，你如了意了。可是，我告诉你，即便如此，你哥哥也比你强上一百倍，你也瞧瞧你这个样子，对联不成，作诗不成，机智更是没有，长这么大，你几时念过书？若不是你运气好，凑巧站在愉妃身边，哪里轮得到你出风头？”

    “王爷，你息怒，您千万息怒，皓祥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他也在为皓祯担忧啊。以后，我会看着他，会让他好好读书，会督促他上进的。”翩翩拼命地拦在皓祥面前，眼中含泪的劝说着。

    原本一个劲儿只是哭的雪如忽然插嘴道：“你能管的住他？他这些年大了，越发连王爷的话都不听了，还会听你的，要是他听你的，早就不在外边乱晃了。”

    翩翩猛地跪下来，哭着说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我认错。”

    皓祥用力拉起翩翩，咬着牙说道：“你错了什么？你有什么错的？我又有什么错的，凭什么一出了事就拿我们出气？”

    岳礼狠拍了一下桌子，拿手指着皓祥道：“你还说！难道我还教训不得你了。每一次说你两句，你就摆出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毫无羞愧之心，没有一点儿反省的意思。怎么，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下了书房，就到外边鬼混是不？”

    说到这儿，岳礼顿了一下，点着头说道：“我全明白了，你就是巴不得你哥哥受罚呢。那多隆与你是一丘之貉，整日家斗鸡走狗的，这打架的事儿，你会不知道？哦，说不准，今天的事儿，就是你们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让你哥哥出丑。我岳礼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没有一点儿兄弟情义，甚至整个王府的名誉，你也弃之不顾。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哈哈......”皓祥怒极反笑，淡淡的说道：“对，你那个命根子什么都好，我就是一滩烂泥，什么脏水往我身上泼就对了。”

    “你说的对极了，你哥哥跟你那就是天壤之别，你哥哥的许多好处，哪里是你及得上的。就连你那三个出阁的姐姐，也都是谦良恭顺，德才兼备，只有你，一样是我的儿女，却偏偏整日的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哪里像是个贵家子弟。果然是庶出的，怎么样都成不了气候，上不了台面。”

    皓祥握紧了双拳，闭紧了嘴巴，生生用牙齿把嘴片咬出血。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还不服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我吗？你给我出去，回房面壁思过去。”岳礼一顿训斥后，见皓祥依然站着，又破口大骂道：“你还不给我滚，快滚，滚。”

    皓祥挣脱翩翩的拉拽，向着大门跑去，急的翩翩忙喊：“皓祥，皓祥。”

    岳礼一边去看他的“骄傲”，一边说道：“别拦着他，让他去。”

    翩翩回头看看进屋的岳礼，再看看已经不见人影的院子，靠着门，什么也不能想。

    听到这样的事，海愉倒也不觉着稀奇。原著中硕王爷得知了真相，还可以说出他就要那么个假儿子，这种偏执已经是种病态了。只是可惜了皓祥，摊上这么个爹。

    “然后呢？”

    海愉的询问，化解了翩翩一脸的茫然。

    “然后，皓祥去了多隆家里，可是，多隆告诉我，皓祥这些天一直流连在各个酒馆，多隆也劝不住他。奴才实在是担心皓祥，怕他过不了这关。奴才知道皓祥只是想让他阿玛多看他一眼，可王爷眼里只看得到皓祯。所以奴才才会这样四处想法子，给皓祥找到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做出一番成就，堂堂正正的站到他阿妈跟前。”

    海愉望着神色凝重而坚毅的翩翩，不觉受到震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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