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与无所事事无关，而是与宅基地密切相关，她必须回去跟小唐拿出个准备出来，作坊占地面积大，不是一家一户的小事情。她不想在大牙不在的日子里，没有尽力照顾好小唐。</p>
作坊里的仓库、机器、材料、成衣等等都是大牙乃至其他参与者的命根子，她此前看到荒地中的工程师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全是因为她不是本地人，她把心思扑在小唐身上，而小唐把心思扑在大牙身上。她必须尽快回去，跟小唐谈谈，这件事真的掉下来，拆迁办到来，该如何是好！</p>
她忽然想到，老妇人那天送大龙上学的情景，老妇人的话又仿佛从耳边响起。对了，老妇人一定有想法，想到这里，她朝着包子铺急急切切的走去。</p>
她此刻慌了神，毕竟才不到19岁的年纪，从石桥铺打工到照顾小唐才一年多，她已经过惯了安稳踏实的日子，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危机感，她隐隐觉得，她的大学梦将会离她越来越远！</p>
她暗暗祈祷着拆迁不会波及作坊，否则她将失去稳定的工作，而她几个月的工资也将无处可拿。这对她是剧烈的地震般打击！</p>
忽然嘎吱一声。</p>
啊！</p>
她猛地尖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面前的三轮车前轮撞到她的左腿部，然后她噗通倒在了地上。一阵酸麻泛着隐隐的疼痛清晰地通过神经传到她的全身，她眼里不自觉的氤氲起一层水雾，但是她却没哭或者哼哼。</p>
她痛苦的用手捂着左腿，腿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细细的眉尖蹙起似一团麻。她吸口凉气看向对面，她的记忆忽然间有一段恍惚，对面的男人正慌忙的下车，手忙脚乱的靠近过来，他的脸上络腮胡子将他细瘦窄小的脸糊住了一般，他微微弯腰，紧张的看着兴坡说。“姑娘，撞到哪儿，我看看严重吗？”</p>
是了！兴坡的记忆里忽然闪现出他的模样，这位骑着三轮车的男子就是当年骑车买呛面馒头的人。</p>
“不用看了，你扶我起来，然后送我去大龙包子铺。”</p>
兴坡能不生气吗？这是条岔路口，她虽然走的急切，可全然没料到斜刺里会冲出一辆三轮车，如果是辆轰鸣的汽车她就交待了。但是她并不打算责备他或者敲诈他，她走路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也是有责任的。</p>
“你真的没事了？”络腮男子不太确信的问。兴坡一阵气苦，自己手撑着地面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失败的又跌回地面。</p>
“姑娘，你别着急。我送你回家，咱们再去诊所看伤。”络腮男子诚恳的说。兴坡有点犹豫，这倒不是她傻，是她实在不想多出事端。</p>
络腮男子不由分说，架起兴坡坐到车厢里，登上三轮车拉她去大龙包子铺。</p>
大龙包子铺是兴坡的提议，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起个名字才能让食客记住自己吃的谁家的包子，谁家的包子好吃，口口相传才能带动食客的数量。</p>
灰白的铅云一缕缕的，轻飘飘的在天空浮动着，变幻着模样。兴坡闻到络腮男子身上的汗臭味很浓，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洗澡洗衣服。也许他没有时间或者懒得洗吧！</p>
前往大龙包子铺只需要走路十几分钟，络腮男子骑的很快，他似乎只要蹬上车子，就会这样。</p>
沿街的小店铺仿佛一道道奇形怪状的格子从身边掠过，树木花草与行人交错，她看到一家敞开的商店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在追赶从电视机前跳跃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寒冷并未令人们大门紧闭，相反人们再用自己的方式，迎接着喜庆的春节到来。</p>
鲜红的对联、福字、挂銭有的人家已经贴出来，它们花枝招展的随着细碎的风儿飘柔的舞动着青春的倩影，仿佛此刻春风已经来过。</p>
她明白腊月二十三的当口是小年，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对拆迁搞得这么人尽皆知，甚至是大动干戈。拆迁住进楼房，这是一件好事，但她同样知道作坊比一家一户复杂多了。她想通了而且后悔自己慌乱而被车子撞，是多么的鲁莽。该来的总会来的，慌乱阵脚只会令自己更乱套，她要做小唐的坚强的后盾。</p>
她伸出手掌摸着自己发烫的小脸，不知哪来的那么一股害臊让她的心砰砰直跳。</p>
嘎吱一声。</p>
车子停下，络腮男子跳下车对兴坡说。“到了。来下车。”她搀扶着兴坡下车自言自语的说。“平时很少来这里，没想到兰子还有个女儿。今天真是鲁莽，亏得你没事，要不然她的跟我玩命。”</p>
兴坡心跳了一下，她无法解释内心有什么变化。她只知道老妇人叫兰子，而这个名字似乎是亲密无间的人才能直呼其名的吧？这让兴坡那颗青春跳动的心里，多了一份对老妇人的探知欲望。</p>
兴坡一瘸一拐的下车，络腮男子放开她走到包子铺前，看了一眼铺门前已经停止生火的汽油桶架构的灰焉焉的铁皮炉子，才抬起手来扣响了门扉。</p>
咚咚！</p>
指节敲击门扉的声音清脆又略带沉闷的响起，兴坡却更加冷静下来的觉得，她太鲁莽了。</p>
贸然登门会不会打扰老妇人娘俩的过节气氛？会不会让人家觉得自己不把自己当外人呢？或许她就不该来吧！</p>
谁啊？</p>
门里传来大龙还带着童音的质问，他打开门，看到络腮男子很意外，他说。“柱子叔，你咋有空过来了？”他根本没等柱子说话就蹭蹭的来到屋子中央，朝着后面的小门喊。“妈，柱子叔来了。”</p>
兰子听到大龙的呼喊，急忙忙的走出来，她穿着青色染花的毛衣毛裤，腰上系着围裙走出来看到柱子叔，她难以置信的说。“大过年的，你不老实在家呆着，上我家来干什么？”</p>
柱子叔似乎很窘迫的侧身一指兴坡说。“我刚才骑着三轮出去，把你闺女给撞了。我这不是带她回家，听你个说法嘛！”</p>
大龙这才注意到门外的兴坡，他一瞬间居然就兴高采烈的来到门外，小心翼翼又格外关怀的问。“兴坡姐，撞到哪儿？我看看没事吧！”</p>
老妇人瞪着柱子叔说。“乍乍呼呼的一天，也不知道你忙个什么。”</p>
她走到门口，扶着兴坡坐下，查看兴坡的伤势，只见左腿的膝盖部位肌肉红肿发青，泛着一层血丝，明显的擦掉皮肤的症状。她又说。“冒失鬼，看把我闺女撞得。”</p>
柱子叔站在一旁，搓着手不说话。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p>
兴坡也没有言语，她心里多少是感动的，老妇人对她是真心实意。柱子叔也不是脏心眼的。她吸口气，下定决心说。“大婶，这事儿算了，我来有事问你。”</p>
老妇人站起来对柱子说。“听见没有，我家闺女不追究你得责任。回去吧！”</p>
柱子叔苦着一张脸说。“兰子。”</p>
老妇人一看她那窝囊样，不耐烦的说。“行了，回去。回去吧！”</p>
柱子叔看了一眼兴坡，咧了咧嘴没敢言语，灰溜溜的走了。</p>
老妇人用紫药水给兴坡左腿部伤口消毒后，拉过一个椅子坐下拉着兴坡冰凉的小手说。“什么事？问吧！”</p>
兴坡说。“最近拆迁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作坊那边我有些不放心。大牙哥已经快两个多月没消息了，您也知道小唐的脾气，我总心里没底，万一出点啥事，她的孩子……。”</p>
老妇人一听完就叹了一口气说。“大牙的事我也知道了。这孩子去广州没谱啊。那是个千里之外的地方，有多乱咱也不清楚。虽说电脑电话的方便，那也得人用才好使。”</p>
“小唐这孩子认死理不假，可那是建立在牵挂大牙的基础上。你说说，这是多么遭心的事。”</p>
她悠悠的说。“拆迁的事你甭操心，小门小户的事怎么着不能解决。我看住楼房就挺好。”</p>
她盯着兴坡，长长的叹气说。“作坊的事，我无能为力啊！”</p>
她握着兴坡的手，拍着她的掌背安慰说。“我劝你离开，你放不下她们娘俩。有什么事，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记住，最重要的是你能看顾到的就看顾好，其他的你也就顺其自然吧！”</p>
院子里静悄悄的，漆黑的夜空连一颗星一丝风都没有，整个天地似乎都只有小院客厅里散发着昏黄的柔和灯光了。</p>
咻咻！</p>
钻天猴窜上天，纷纷炸响如星光明亮。鞭炮噼里啪啦的也纷纷响起，声音有时近有时远，一片临近节日的喧嚣。</p>
从老妇人那里回来，兴坡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小唐。下午的时候，兴坡将一条已经被冻死的鲤鱼从院子里的冻肉瓦缸里取出来丢进热水盆里化开冰茬，刮鳞掏内脏，生火炖鱼。她在鱼里放上大白菜、粉条、白萝卜块、葱姜调料、酱油等配料，晚上又蒸得白馒头，烧的鸡蛋汤，她用小碗、高粱杆编的笸箩、海碗装上饭菜，在客厅支上桌子一一摆好，打开电视机招呼小唐吃晚饭。</p>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闲聊着看电视，小唐对兴坡做的鲤鱼非常赞美，吃的有味道，心情也舒畅。兴坡看她很开心，大过年的就把一肚子的话咽回去了。</p>
小唐说。“兴坡，给家里多打几个电话，寄过去些钱，别让家里惦记。明个你去打开作坊的仓库门，拿几件衣服换换新。过年了，你别总是穿着那么一件没完没了的穿了洗，洗了穿的，连个换洗的都没有。”</p>
兴坡咬着嘴唇，把摘好鱼刺的鱼肉放在小唐的碗里。她拒绝了小唐的关心说。“那都是成衣，可以卖出去的，而且账目上有数的。在说我不需要新衣服。”</p>
看着兴坡脸色不太对劲，似乎有心事。她说。“今天你出去一上午，回来一瘸一拐的，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p>
兴坡摇摇头没吱声。小唐把碗筷一推说。“虽然你我是雇佣关系，我这个人又不太好相处。可那不代表我不懂你对我的好是真心实意。我说过，你是个好姑娘。我比你年长几岁，实话说，你还不会撒谎。有什么事说吧！”</p>
兴坡不是不会撒谎，她是认为没有必要撒谎。她也不想撒谎。这件事并不是撒谎可以解决的。她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自己的担心以及去包子铺的前前后后的经过。</p>
小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兴坡，她面沉似水却不阴冷，作坊里的合作者太多，一旦拆迁必然涉及太多无法预知的利益争夺和对作坊的瓜分。她感到一股无法摆脱的漩涡正在吞噬着她。她无法做到冷静，但她无可奈何说。“大婶说的有道理。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吧！”</p>
兴坡攥着她的手臂说。“咱们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就是最好的。”</p>
小唐轻轻地恩了一声，兴坡的话提到孩子，她摸着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感受着孩子的生命气息，唇角绽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从她跟董胖子决别再到怀上大牙的孩子再到如今孩子即将出世，她为男人付出了太多太多，可她得到的只有一个孩子。如今她尽管遇到了最大的问题，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的问。“大牙走的时候，就丢下这么个作坊，家里没多少钱，你干嘛委屈自己在这呆下去呢？过完年把机器、衣服都卖掉，给你结完账就去做你的事去吧。以后有困难或者放假都可以回来。”</p>
小唐她眨眨泪光，喜笑颜开的说。“给你买个诺基亚手机，以后没事多打回几个电话，也可以随时给家里捎个信，省的父母掂记你。”</p>
兴坡明白小唐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心里是疼到了极点，已经失去了希望的人，只能自己毁灭希望才能彻底接受幸福。她不想小唐这样想，所以她劝说。“报警吧。要不你怎么办。带着个孩子你咋办？”</p>
小唐吸了吸鼻子说。“咋办。把这家给他杨家，我带着孩子回老家。怎么养还养不活个孩子。”</p>
兴坡知道小唐是怎么想的，她都盘算好了，凭她这倔劲，她又能说什么？劝什么呢？与其和小唐在这里斗嘴，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来解决问题。她看着小唐红彤彤的眼圈轻声说。“睡觉吧。休息不够对孩子不好。”</p>
小唐如今对兴坡的话一律听从，不耍脾气，不闹性子，乖乖的，看起来跟变了个人一样。她的肚子已经隆起而鼓涨，双腿也因为妊娠而肿胀，走起路来慢悠悠的挪着腿前行，在有一个多月就该临盆了，两个人都对即将出生的孩子抱着幸福憧憬得美好和希望。</p>
鞭炮声渐渐消逝了，兴坡给小唐盖好被子要离开，小唐细细的声音响起说。“别走了，就在这里睡吧！”</p>
兴坡无奈又极为情愿陪伴她的上床休息，窗外寂静，两个人望着天花板，沉默的今夜，注定不会有人安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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