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电影：风格十足，电影很远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总爱把韩寒与郭敬明作为似乎对立的两个概念对举，形影不离而又针锋相对，或许二位作为80后群体最成功的代表，又都从事着引人注目的文学创作，表现出来的“路数”又截然不同，因此人们特别愿意将两人以及他们名下的文风与作品、拥趸与信众甚至是价值观、世界观作分析比较。

    我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把俩人搁一块儿说过事儿，更加没有试图对二人做过比较研究，因为在我看来尽管韩寒练的是“九阳神功”而小四练的是“九阴真经”，看似一阳一阴，格格不入，实则内里却又相通，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管承认与否，二位其实都是现实向的现世享乐主义宅对于名和利都有着极大的热情。其实二人成名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他们应该说是网络时代最大的宠儿，最初都是通过网络媒介病毒式营销手段最终让全几乎没有人可以无视他俩的存在，继而走演艺明星的包装经营模式，把自己打造成“文学明星”并集结了一批数量庞大的死忠粉丝，利用粉丝效应，以人保书，以人推作品，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的商业模式。而网络营销也好、文学之星也罢，这些走红方式，韩寒还是前辈，郭敬明只是个成功的甚至有后来居上之势的跟进宅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也就没有比较的必要。

    但这次当事双方分别带《小时代》和《后会无期》公然打起了擂台，因此不妨说说我对二人的看法。尽管是同质的，但二人终究又是表现出不一样的风格的，至少韩少表面上是不屑于和小四同侪的。这是因为同样的现世主义、享乐主义内核，二人的包装方式不一样。郭敬明采用的是“轻包装”甚至是无包装，选材就是少男少女间的小事情、小情绪，典型的青春版鸳鸯蝴蝶、时代版郑卫之音，爱到明媚、甜到忧伤，他从来没有甚至都不曾想过赋予作品任何“文以载道”的正统价值，他所希冀的只是让读者觉得单纯的“好看”，愿意掏钱购买就足够了。因此，在写作到达其自身巅峰状态后，华丽转身更加投入地拥抱商业，做出版、做电影，对于郭小四来说是一件非常自然和得心应手的事情。但是韩寒不一样，他出道就不是以一种世俗的面目示人的，他自己呈现或者别人强加于他的标签往往是另类、叛逆、冷峻和深刻，因此“韩寒”两个字在现时代表的是更文艺和更高逼格。韩寒是要“骂”的，他自己承认的头衔就有一项是“青年意见领袖”，他关心公共事务，尽管尺度拿捏得很巧妙，但对于一些不关现行机制核心的他看不惯的问题他总愿意猛烈地抨击，这正好迎合了愤怒而暴躁的网民群体，于是这些文章被大量的阅读、点赞和转发。因此相对于韩寒那些深受荒诞主义和意识流影响的有些“野狐禅”意味的韩式小说，更多非死忠粉的普通读者看得更多的是韩寒的杂文。但是这种过度包装的黄钟大吕式的雅音正乐却给韩少带来了一定的困境，杂文不像小说，它是零星的、片断的，对于更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在网上看过了，跟着骂一下过过瘾，留两句点评，好了，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专门去买杂文集子永久珍藏的远比在网上看长篇小说太累而买让眼球更舒服的纸质版小说的读者要少得多，因此韩寒的商业价值一直没办法和郭敬明相比，韩寒的文章多少也有点“叫好不叫座”的意味。而更为严峻的是，文学创作都是有巅峰和低谷的，我不是说也不希望韩寒和郭敬明从此走向平庸再也写不出好的作品了，但近年来两位都开始奔四的大叔单行本产量和速度都在下降，二位在作家富豪榜上的版税数值要靠着大量的“修订”和“再版”维持也都是不争的事实，郭小四可以轻松转型做老板，而韩寒的突围则显得有些不得不然的无奈和扭扭捏捏的羞怯。所以，尽管韩寒导演一再声明自己不差钱儿，但要说拍电影这件事不是看着四姐成功而跟上，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也正是因为二人演绎“公众人物”的路子不一样，在拍电影赚嫁妆这件事上两人表现也必定迥异。郭敬明延续其小说风格，但求好看，于是俊男美女、鲜衣怒马、纸醉金迷，宛如《西游记》里的女妖精，逮住唐僧大大方方地就要和人家圆房，对于投身商业，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姐为自己赚嫁妆要的就是真金白银的票房，至于评论你们爱咋逼逼咋逼逼，倒也显得率真而可爱。而尽管万千女婿翘首以待，但国民岳父韩寒仍有些踌躇，尽管面对巨额票房收入也是脸红心热，但我是韩寒啊，我得淡定。于是为小野赚嫁妆的韩岳父化身高贵冷艳的女儿国王，对御弟哥哥绝不肯直接说出“我想和你困觉”，要先“鸳鸯双栖蝶双飞”比附，再“满园春色惹人醉”起兴，最后还是“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让你先说，我可什么都没说。所以说妖精就是放肆而女王就会克制，因此韩岳父盘马弯弓兜一大圈子呈现给观众的是这么一部有别于《小时代》的“文艺商业”片《后会无期》。

    影片讲述的是一次旅程，最东端岛屿——东极岛的“土著”马浩汉在听说自己的好友、在岛上支教的教师江河被调到祖国最西边某地去工作，毅然决定要自驾车送江河穿越赴任。旅途中，浩汉见到了一直爱着他的群演周沫和他一直爱着的小城女孩刘莺莺，江河爱上了“”苏米，都无奈告别。他们弄丢了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胡生，又救了被困野外的阿吕，而阿吕偷走了他们的车，他们却看到了阿吕口中的火箭升空，最终浩汉和江河在江河赴任的地方前的一个小坡前告别：就是这样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旅途中的江河与浩汉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最终又一一与他们分别，每个人都相聚有时，而后会无期。

    一般评论都认为这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但我却觉得“公路”不过是一个外在的形式，要说相像，它更像早年日本的一部由同名漫画改编的《真夜中的弥次喜多》：从形式上看，都是双男性主角的旅程，描绘的都是一路上的各种奇遇；而从内涵上看，旅程都是人生的隐喻，而旅途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都不过是一种象征，是人生旅途上必然或者可能遇到的种种境况的具象化。主角走完这段旅程，完成的是人生的一种修炼，而故事传达给观众的是导演和编剧对于人生的思考与态度。唯一不同的是《真夜》采用了夸张的喜剧式结尾，而《后会无期》结局显得更加灰暗阴沉。所有的朋友、情人、兄弟都互相道别、转身离开或许从此就后会无期。千万不要相信江河功成名就的那一段，那不过是导演对于角色和观众的戏弄，相反倒抒播里的男人很值得注意，有人说这是一个影射，观众需要做一个“索隐”，江河就是那个孤独的男人，他最终放走了胡生、苏米、阿吕和浩汉这四只猫而获得了小马达这条狗，那么按照规定动作，他不会成为名利双收的韩寒式作家，而只能抱着小马达在天台上再往前迈一步……我相信这至少是导演留给观众的开放式结尾的一种可能，这种结局才符合韩寒一贯黑色高冷的风格。

    说到风格，几乎所有的观众看完《后会无期》都会说一句，这部电影太“韩寒”了，言下之意是说《后会无期》和韩寒的诸多小说一样，是一部充满了韩少创作特点与个性的风格片。这个评价其实是比同期上映的《小时代》“不像电影”的评价高出许多，至少《后会无期》被认可为一部基本合格的电影。诚然，我觉得《小时代》更像一部时尚秀而不是电影，但《后会无期》这部所谓的“风格电影”风格十足，但离电影却还是比较远，它更像小说，整个观影感受就是影片情节与人物都非常“平”，物理意义上的“平”，非常的纸面化，没有荧幕立体感，看电影像在读韩寒的小说。韩寒在一次专访中提到，他认为好的小说不一定要有情节，但一定要有情怀，我认为小说或许可以这样，但电影、尤其是影院公映的商业片绝对不能只要情怀而不要情节。整部电影坏就坏在太过韩式风格，有情怀但情节设置乏力，而最大的败笔则是没有人物。所有看过影片的观众不妨一起回忆一下，整部电影其实只有三个或者说三类角色：男人、女人和小马达。片中胡生、浩汉、江河还有阿吕，就连贾樟柯客串的三叔，所有的男性都是一个味，都是拽拽的、糙糙的、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丝爷们儿形象，完全没有任何区分度，按说逆来顺受的乡村教师江河和出去跑单帮的浩汉在性格、语言、行为甚至穿着上都应当是截然不同的，但在韩寒这儿全都一个样，让剧中任何两个男性角色互换说对方的台词，没有任何问题，毫无违和感，这就有大问题了；其实，片中所有的男性都在演一个人，那就是韩寒自己，顶多是表现其人性和思想的某些不同侧面而已，他们不过是在完成韩寒对于男性性别预设的诠释而已。再看女性角色也是一样，做群演的周沫、演“仙人跳”的苏米以及开台球馆的刘莺莺三个女人一个样，全都是高贵冷艳、矜持克制，女神模式全开，每个人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俯视芸芸众生，淡然、缓慢、轻蔑地说出各自富有哲理的台词，她们或许都不过是韩少心中理想女性形象的化身，但这一道汤式的人物设定实在太无趣且虚假。影片还诞生了许多经典台词，什么“从小听过许多大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路遥知马力不足，日久见人心不古”等等，这些韩式金句数量多且几乎每个角色都有分配到台词，这其实是很浪费的，因为每每这些重要的台词出来观众都会因为跳戏而笑，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是韩寒说的而不是角色说的，韩导仿佛一个幽灵，可以随意地附在任何一个角色身上，借他们的口说出自己要说的话，但很遗憾这些话并没有对电影本身的情节发生多大的作用，又多又杂反而乱了。从这个角度看，影片角色连男性女性都不要分了，反正所有的人类都在演韩寒，只有亲爱的小马达保持了其角色高贵的独立狗格。因此可以说，整个《后会无期》不过是韩寒一部自恋的秀才华、秀深刻、秀高冷个人秀而已。不是帮四娘说话，至少在影片角色设定上，郭敬明比韩寒要圆熟和规矩的多，至少《小时代》里顾里仕里，唐宛如是唐宛如，角色间永远不会串戏。

    当然，作为韩寒首次执导的电影，《后会无期》虽然有明显的不足之处，但国民岳父大人还是完全不必担心票房成绩。这本身就是一个屁股决定脑袋、因人成事的时代，人们习惯于关注更加容易抓人眼球的“名气”而非“作品”本身，“谁写的”、“谁拍的”远比“写的什么”、“拍的什么”重要得多，光“韩寒”二字就足以使《后会无期》实现“人保戏”的软着陆，无数的岳母和女婿们自然会心甘情愿掏钱支持韩岳父，哪怕要为此多搬半个月的砖。另外，不得不说岳父大人这次的宣传也是很走心的，从给小马达开微博到抽奖送汽车，韩寒同志也是蛮拼的。我曾经说过，不要对《小时代》这种商业片有过高的期待和要求，这话同样适用于本质同是商业片的《后会无期》，或许电影本身从来就是也理应是片方最不关注的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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