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向东北，行走在雪山东麓的树海中。这里是北方主岛的东部，在黑龙山脉的东段以东。越过树梢和莽莽林海，巍峨的雪山在天际线上整齐的横过，琉璃般的青色身影上覆盖着白皑皑的雪顶，由西南直向东北。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两人路过一处荒弃的古代城镇——准确的说，是古代城镇所剩无几的部分——便在遗址间的一栋大楼里安顿了下来。大楼里空旷冷清，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尘雾，远古先民们的陈设和家具早已不翼而飞。两人把马牵上大厅三楼，拴在混凝土柱上，然后在天井旁墙壁下展开铺盖，升起篝火。如血残阳没入群山，夜色笼罩了大地。

    透过漏风的幕墙，可以看见如海的夜空。夜空格外清澈深沉，繁星璀璨，河汉绚丽，皓白的半月照耀着山川和荒野，如梦似幻。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现实当中的天空，这里也并非现实中的原野，自然更加的梦幻迷人。

    破败的柏油马路蜿蜒在昏暗的林海和大地上，一直向东北通向遥远的天边和黑暗的苍穹下。灰骑士说道：“离马路最近的一个绿皮巢穴被我们血腥的镇压了，这样一来，这条路就安全了许多了。”

    “是啊……”

    “我们困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快两年了吧。”灰骑士侧头看着天空，喃喃说道，“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也不过两个月，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如果我们能很快离开这里，倒也没什么。如果现实当中我们要一年甚至两年之后才能脱困，在这里可就是十几年了。身体上还是年轻人，精神上却早已不是，该说是好还是坏呢……就算有再先进的维生装置，我们的身体在现实中一直躺着不动，时间长了也是很危险的。”

    黑骑士淡淡的笑了笑。

    “况且，我们在这里还未必能活到脱困的那天呢……”

    灰骑士一叹，放松的歪在墙上。黑骑士只是淡然的说道：“努力活下去吧，哪怕没有希望也不能放弃。”

    黑骑士枕在胡禄上浅浅的入睡，两人轮流望风和休息。一夜无事，第二天两人继续顺着远古的马路前行，终于走出树海山林。

    北国的荒野在青空下一望无垠，草原随着巨岩和小丘而起伏，散落着稀疏而挺拔的树林，点缀着零星的芳甸，如一片的青色海洋。在雪山与草原之上，长空如盖，苍茫高远。淡淡的云海间洒下太阳的金光，在长风下涌动。

    从这里往北依旧是开阔而起伏的原野，北国的首都白岩城就坐落于塔梅萨河上，而再往北就是阿特里亚长城，长城以北就是蛮族、海盗和妖魔鬼怪所统治的荒原。两人在塔梅萨河的支流旁走上大道，大道沿河一直向北。

    这是一条远古的双向六车道高速公路，虽然已尽显破败，却依旧宏伟。经过荒弃的收费站和高架桥匝道，双向两车道的马路连接着高速公路干道，匝道和收费站上还有北方辅助军团驻守。得益于远古遗留的封闭式围墙和穿山越水的高架路段，高速公路成为了这北方大陆东端最安全也是最主要的大道。依托着古老的服务区，人们还建立了小型的聚居点和村落。

    下午，前方的天际线上渐渐出现了一座环形要塞和庄园的身影，坐落在一片小丘上。小丘孤零零的耸立在辽阔的荒野和青空间，巨大的尖头圆木排成围墙，伫立在临水的陡坡和石崖上，将小丘环绕起来。农田和村庄散落在城外，水车和磨坊坐落在河边，和高大的风车一起发出嘎吱的悠响。

    两人从匝道和收费站走下高速公路。一条柏油公路从高架下横过，向东延伸，又分出一条柏油路通向城砦。古老的行道树依旧生长在马路两旁，经过千百年时光而更加茂盛茁壮，几乎形成两道顺着马路延伸的树林。穿过两旁的行道树林，可以看见潺潺小溪在岩石上流淌。

    “大人！”

    “老爷回来拉！”

    村民们恭谦又喜悦的向着两人喊道，即便在河对面的农田上，也向着两人兴高采烈的招手。灰骑士亲切的同乡亲们打着招呼，不停的招手，有一句没一句的高声闲扯着。黑骑士虽不说话，只是偶尔一抬手，平淡而温和的点头致意。

    小河从小丘的一侧淌过，流水在山丘四下的深坑里汇聚，形成一片护城河。一对龙头状的吊粱从围墙伸向河上，悬挂着一道吊桥横跨小河，连接着马路和城砦正门。两人悠悠走过吊桥，进入正门，环形的坡道与台阶通往小丘的山腰。山腰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铺着巨大的灰色花岗岩，坐落着北地风格的船屋和长屋，正是一片温暖而古朴的庄园。

    而在小丘的山顶，一片高耸的石台上坐落着一栋长屋。长屋之宏伟，屋顶的木方斜撑竟一直延伸到高台下，粗细竟需一人张臂合抱。屋顶是一艘巨大的长船，倒扣在坚固的木石墙壁上，船尾船首悬挂着长明的火盆。船底上覆盖着黑色的瓦片，船身两侧延伸出山形屋顶和空间，使整座长屋呈十字状。

    两人到达山顶下，将战马拴在大道旁的马厩中。一个身着铠甲的狼人猎人从一旁酒屋里走出，一见两人便笑道：“哟，出门旅游回来啦。”

    黑骑士只是一笑道：“你刚从白岩城回来吗？”

    “是的，代你参观了一下防线的建设和民兵训练的成果。”狼人笑道，靠在马厩门柱上，手里拿着一杯麦酒。

    “阿尔弗雷德大王有什么交代的吗？”

    “没有，他只是希望你能尽快去白岩城一趟。”狼人说道，意味深长的环视四周又看着黑骑士，“人们对于未来的战争没有多少信心。”

    “不管有没有信心，我们都无法逃避。我们可以选择不同的方法，但最终必需打败所有敌人，这是我们离开泰拉瑞亚唯一的方法。”黑骑士缓缓说道，虽然也显得无奈，却也没有半点疑虑。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总是最难的。我们可以南下渡海，回到帝国那边，但这里的人们却无法逃离。”狼人直视着黑骑士，狡黠的微微一笑，“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为了别人，我们有时候需要考虑一下曲线救国的办法。”

    “然后呢？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泰拉瑞亚？”

    黑骑士只是平和的说道，转身离开。

    他走上坡道，宽阔的石阶蜿蜒顺着山顶而上。坡道的顶端伫立着公会蓝白两色的龙旗，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旗下亭亭站着一位女性，带着嫣然笑容看着他，衣袂和长发在风中轻轻翻飞。少女有着一头淡淡的亚麻色秀发，从两侧挽起在脑后用白色丝带束着。她穿着皇家蓝色的上衣，洁白的及膝长裙和棕色系带靴。她的脸庞清纯而超然，平静又深邃的双眸似乎能洞穿一切，高洁而大方，又不失妩媚温婉，乍看令人以为是仙子落入凡尘。

    “欢迎回来。”少女盈盈笑道。黑骑士也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

    两人走进长屋的正厅。长方形的大厅开阔而宽敞，铺设着舒适的木质地板，中央是一片下沉式的石砌地面和长长的篝火坑。噼啪而通红的篝火将大厅照得暖意融融，昏黄而柔和。长桌围绕着篝火，布置在木质地板和石砌地面上下。几名公会的同伴正坐在桌旁大快朵颐或是小杯斟酌，笑着和少女打招呼。他们都开玩笑的称少女为“师母”和“老板娘”，久而久之，少女也习惯了。

    大厅的两侧是一对楼梯，通往楼上与地下室。黑骑士作为公会首领，也作为这处城堡的建造者和主人，他的房间自然是顶楼最宽敞舒适的一间。他换上一身黑色的便装、马裤和长靴，走出长屋后门，来到山顶后院。

    后院是一片宽阔的高台，可以远眺美丽的荒野。高台旁耸立着石山的山尖，山壁下还有一口熔炉和铁砧。一群人在练习场旁观战。其中一名少女坐在场边的石凳上，双手拄着琉璃花纹的黄金长剑，身着洁白的上衣和红蓝两色的褶裙，金黄的长发随意而柔顺的披下。虽然脸庞冷若冰霜，却也美丽无暇，可谓冰肌玉骨。一双青色的桃花眼平静而矍铄，透露着仿佛能将人看穿的警觉和寒意。

    而在场上，正有两人在对峙。

    其中一位少女手持一把通体藏蓝色的长剑，高高举过头顶，显得身材高挑而傲人。水润红唇轻轻含笑，带着高傲而又亲切的笑容。凤眼中是一对碧蓝的双目，晶莹剔透如同寒冰，透露着高贵而自信的气质。她身穿雪白的夹克、藏青色的褶裙和长筒靴。一头淡金长发略带波浪，如清色金丝般光泽闪烁。论容貌，她同黄金剑士少女和亚麻色秀发的少女也在伯仲之间，可谓艳若桃李，眉眼间妩媚而又清纯，超然而不可方物。

    与她对峙的少女手持一把太刀，认真的做出一个中位起势，明亮而清澈的双眼专注的直视着对面。虽相比之下更显娇小，但她的身材其实也算得上高挑，蓝黑两色的外套和短裙下显露出青春曼妙的曲线。她有着一头藏青色的直爽长发，鬓发刘海柔顺的搭在脸庞两边。脸庞白皙如瓷，柔嫩如莲萼与花蕾，一双血红的桃花眼明亮而平静，透露着不染一尘的纯净。乍看虽然娇柔，却也透露着一股聪慧和和坚定，高洁唯美仿佛是画中之人。

    不过两人一看见黑衣骑士，便不约而同的丢下手里的事情，兴高采烈、三步并两步的跑来。那位少女剑士一见他，便也起身轻轻一笑。两位少女跑到他跟前，亲昵的笑道：“回来啦？”

    围观的众人也哄笑着走来，大家走到后院高台的边缘。

    从高台向北方眺望，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上、清澈的天空之下，有一片肃穆而壮丽的身影，那便是白岩城。如若仔细看去，两位少女斥候和游侠凭着超人的视力，还能依稀看到那高大的灰色城墙和尖塔高楼。

    “不久前有斥候来报，蛮族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长城以北的森林里了。他们在那里安营扎寨，不知何时会再次开拔。”少女剑士说道。

    “城外防线和黑岩城的建设基本已经完成了，如果能够按照计划投入部队，白岩城自身的防御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黑骑士淡淡的说着，双手撑在围栏上。

    “但是厌战情绪在白岩城中越来越严重。而如果没有我们玩家齐心协助，白岩城和北方王国是挡不住蛮族入侵的，更不用说深入北方的蛮荒之地，打击蛮族的大本营……”一位火红秀发的少女武士又道。

    “我们要如何说服北方的玩家留下来呢？尽管这是可能是离开泰拉瑞亚最快甚至唯一的办法，但谁愿意自己牺牲在这条路上呢？”亚麻色秀发的少女轻声说道，惘然的淡淡一笑又转头看着黑骑士，剪水秋波明亮而意味深长。

    “我们明天就去白岩城一趟吧。”黑骑士说道，转身向长屋走去。

    深夜，皎洁而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下，照在洁白的窗帘上，卧室里一片清幽。黑骑士靠在枕头上，睁眼看着窗外的夜色，神情平淡却阴郁。忽然，他似乎听见隐约的歌声，像是遥远的小溪潺潺，像是高洁清净的魔力在轻轻共鸣。他知道是谁在这深夜悄悄来访。

    他穿上衣物，推开房门，走廊里一片幽暗清净。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亚麻色秀发的少女也正好站在门口，她穿着软和温暖的长袍，一头秀发披下，意味深长的望着黑骑士。正巧，金发少女和藏蓝色长发的少女也走出卧室，两人穿着丝质长袍，姣好的身材若隐若现。

    “怎么了？”

    金发剑士少女走过走廊，身上草草穿着衣物和外套，青色的双眼看着黑骑士。黑骑士只是不言不语的瞥向后院的方向。

    他走出长屋后门，清冷而明亮的月光照耀着深沉的苍穹和大地，落在后院高台上。在高台的石墙上，有一个缥缈的身影亭亭侧坐。

    那是一位少女，穿着紫白相间的重重纱衣，披着锦缎和裘皮斗篷，雪白而柔和的身肢在光泽的衣物下隐隐约约。她有着一头冰白的长发，起伏柔顺直垂胸前和腰间，如一片白云雪山。她五官玲珑，冰肌玉骨，精致无暇，美丽得如同一副幻象。她向淡漠而自若的三人投来目光，紫水晶般的凤眼清澈而寒冷。

    不过黑骑士知道，这确实是一副幻象，少女的真身此刻正远在北方寒冷荒原的深处，在黑色的城堡宫殿之中。他严肃的轻声说道：“紫苑。”

    少女站起身来，淡漠的说道：“你们还真是悠闲啊。”

    “你真的想用蛮族大军毁灭这个王国，毁灭众多玩家的生命吗？”

    亚麻色秀发的少女向前一步，抬头望着那位少女，蹙眉轻声问道，“紫苑，这些玩家本来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生命，不是吗？”

    紫苑脸上隐约淌过一丝惘然，却依旧淡漠：“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是母亲早已计划好的。从始至终，我不过只是一个笼中鸟。”

    “如果我们把你和紫鸢解救出来，我们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黑骑士沉声问道，直勾勾的盯着少女。少女也直直的看着他，淡然道：“解救出来？然后去哪儿？我们并非真正的人类，我们在现实当中没有躯体。”

    “或许这就是叶老师本来的目的吧，她希望你们成为真正的人类。”

    黑骑士又道。少女却轻轻一笑：“什么是人类？我们也许永远无法成为狭义上的人类。如果人类把我们都涵盖进人类这个概念的外延之中，那么人类是不是有些太傲慢了？我不喜欢悲剧，我也不讨厌你们，我不讨厌你们任何人。可是，你们能为我做什么呢？未来在我眼里只是一片迷雾……”

    说着，少女站起身来，望着三人轻轻莞尔——没有任何恶意或冷漠，却又那样遥远：“姑且告诉你们，这还只是一个开端。泰拉瑞亚世界一直潜伏着各种危机，在远离人烟的荒野和深山里，埋藏着古迹和远古的力量。你们是玩家，你们本来的目的就是通关，不是吗？或许外部还一时找不到方法解救你们，但如果你们能通关的话，这场游戏也许就会结束，你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这只是可能。”黑骑士冷冷道。少女轻轻一笑：“我可不是随口这么说的。除了母亲和妹妹，待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们，我最看重的人也是你们，我可不会平白让你们去冒险。”

    “无论是否平白，我们都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你愿意看到小玄遭遇死亡的危机吗？”金发少女厉声说道，目光中透露着寒意。

    “如果没有人冒险去寻找一个更好的结果，我们都可能死在这里，我也一样……我们都一样。但至少，我们死在一起。”

    少女淡淡的莞尔，轻柔却又淡漠，然后转身一挥衣袂。晶莹的光芒从她身上升起，她的幻象渐渐消失在月下。

    “那么要如何通关呢？”黑骑士向着天上说道。紫苑的声音从空中飘渺的传来：“来北方的荒野找我吧，我会告诉你如何开始……”

    声音和幻光消失在夜空中，夤夜又恢复了静谧。黑骑士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沉郁，暗自长长一叹。不过在他的身侧，也传来温柔而坚定的暖意。

    “无论如何，即使没有希望，该做的事情依然要去做。”

    身旁少女温柔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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