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色的城市终于消失在身后的地平线上。高远无垠的天空下倒悬着山一般的乌云，显得无比苍凉。云山边缘又在苍白阳光的照耀下漂浮着洁白云絮，如同雪山一般耸入九重高天，随着长风缓缓移动。天光云影在广阔的荒野上徘徊，古老的大道两旁是崎岖的水泽和草地，一眼望去又平阔而无际。虽然路途上不时和商旅队伍擦肩而过，但荒野似乎依旧杳无人烟。而随着大道深入荒野，路上商旅也逐渐稀少。只能偶尔看见远处有炊烟袅袅，青丘间显露出农舍的身影，或是路过坐落在大道旁的小村庄，甚至只是几间农舍和一片田野。

    王玄走过车厢一侧走廊，天光从走廊一侧洒入车内，而走廊另一侧就是一扇扇房门。这辆陆舟只在车厢一层才有一间客厅，其余空间便是一间间卧室和各种功能区域。卧室和客厅虽略显狭小，但家具装饰一应俱全，令人感到一股温馨——而这种家一般的感觉，就是陆舟的意义所在。王玄又登上楼梯，来到车顶甲板，在一侧护栏旁的圆桌落座。展扬、东林和玛丽亚坐在圆桌对面，而安娜和塞雷斯蒂亚则坐在甲板对面的桌子。塞雷斯蒂亚在翻看着书本，安娜则正与一只艾露猫侍应玩耍，轻轻抚摸着艾露猫的圆脑袋。只有紫鸢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甲板尾部的护栏上，安静的眺望着风景，让王玄不禁担忧她会不会不小心掉下去。

    长风吹过旷野，吹拂着大家的面庞和头发。王玄圆桌旁落座，说道：“这荒野之上还真是人烟稀少啊。”

    “虽然整个泰拉瑞亚有着远古遗留下来的部分公路网络和少量的基础设施，又有神话时代留下的遍地圣标、遗迹和祭坛，极大方便了远途旅行，但人口和生产力水平却一直发展缓慢。根据我自己的推算，现在整个泰拉瑞亚恐怕有地球大小，甚至可能更大一些。虽然有着不现实的宏伟城市，但一旦离开城市就显得人烟稀少，可能整个泰拉瑞亚的人口顶天不过几亿吧。”

    东林一边捻着胡子，一边说道。王玄也一笑道：“是的，和我之前的推算也差不多。以前‘瞭望online’号称游戏世界有半个地球大小，不过游戏里的地形、建筑和移动速度实际上都经过一定比例的放大，而城市实际的功能和规模反而还缩水了，但即便如此，从前也没有任何一个玩家敢说自己走过游戏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如今‘瞭望’把泰拉瑞亚放大到几乎和地球同等的规模，就连荒野上随处一个村子也有着真实的大小和比例。如今的‘瞭望’比起以前的那个游戏更让人感到宏大，更令人觉得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现在从隆德纽姆到白岩城，即便沿着远古国道和高速公路前进，也需要至少三天三夜。陆舟行使的速度不会超过每小时二十五公里，理想情况下，一天行驶的距离也不会超过两百公里，更不用说路上可能发生的情况了。或许我们确实应该做好准备，听说东塞克斯的草原并不安宁。”

    塞雷斯蒂亚也同安娜走到一旁，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即便北边有阿特里亚长城，西边有黑龙山脉，东面和南面都是海，还有瀑布关、隆德纽姆和白岩城据守，东塞克斯也依旧不太平啊。”

    展扬手里拿着一个烟斗，也微笑道。但实际上大家也很清楚，人烟稀少的地方自然就方便藏污纳垢。更不用说群岛的蛮族海盗经常乘着长船成群结队的从海上袭扰陆地，沿着海岸烧杀抢掠，或从河口顺着河流进入内陆。甚至还有从东边北海半岛的部落王国——如哥特兰、丹恩等地渡海而来的军阀，带领几千人的海盗和游民部落，给萨克森王国和帝**团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现在的泰拉瑞亚还真是大啊……即便在以前的‘瞭望online’里，因为官方对网上信息的管制，也没有哪个玩家对整个游戏世界都了如指掌，大多数人也只是了解自己去过的地方。”

    东林又感慨的一叹，神往的微微笑道，又一看王玄等人，“其实不瞒你们说，我们以前在‘瞭望online’里也只到过凛风港，没去过萨克森的其他地方。这个白岩城具体在哪里，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王玄只是一笑，从行囊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在圆桌上摊开，只见上面画着整个萨克森的地图。他往地图上一指，说道：“白岩城就坐落在北方的剑河畔，在萨克森岛南部的东岸……”

    东林一边听王玄说着，一边低头往地图上一看——只见整个萨克森岛呈南北走向，南部宽阔而中段稍窄。岛屿西岸的中段内凹呈一片海湾，海湾对面便是一座较小的岛屿——既蛮荒而神秘的岛国艾瓦隆。黑龙山由南部西岸向东，又在东塞克斯转而向北，将萨克森岛南部与中部几乎一分为二。山脉的北方和西侧便是一片荒野，南方由西向东则分别是瓦尔古国、西塞克斯和南塞克斯的原野，往东便是东塞克斯的草原。从塔梅萨河往北，还有另一条河流横穿东塞克斯的草原，便是剑河。塔梅萨河与剑河的源头较为接近，都发源于北方黑龙山的一片冰川雪山、崇山峻岭中，只是一南一北。塔梅萨河一路向东南流淌，与威河相汇后便流经隆德纽姆而向东入海。而剑河先向东偏南，然后在草原深处转向东而去。白岩城就坐落在河畔北岸，距离入海口不过四十公里，下游河面愈宽，几与海滨城市无异。而从剑河与白岩城往北，跨过广袤的草原与森林，便是连接着黑龙山北端与萨克森东岸的阿特里亚长城。而在黑龙山北端和阿特里亚长城更北的地方，便是萨克森岛中部的荒野和低地沼泽，以及终年烟瘴弥漫的森林；再往北方，就是峻峭而广袤的高地草原，以及蜿蜒险峻的北方海岸和峡湾——这些就是蛮族和海盗部落盘踞的地方。但是从此再往北，就是连野蛮人和亡命之徒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雪原冰荒，相传在那寒冷荒漠的北边，就是世界尽头的山脉。

    “果然，凡是刚到一处陌生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先入手一张地图啊。”

    东林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又抬头向远方眺望。越过荒原和云海，在遥远的西边天际仿佛是一片晴空。天际晴空之下依稀可见一片藏青色的群山，从南向东北绵延而去，一片皑皑雪峰反耀着太阳的金光，群山之下笼罩着一片飘渺寒雾，隐约还有一片浩渺的树海。

    “西边那片群山就是黑龙山脉？”他又问道，王玄只道：“正是。”

    “那里的情况又如何，比东塞克斯的草原还要危险荒凉吗？”东林吸了一口气，一边目不转睛的遥望一边问道。

    “确实如此的。黑龙山脉将萨克森南部和北方大荒分隔开，也将众多的蛮族部落挡在北方。还有从瀑布关和南边荒原而来的远古大道，沿着山路纵穿茂密的林海，还有从东塞克斯草原而来的大道穿过林海连接山麓下的道路，本来应该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但经过百年来的动荡和战火之后，那里已经变得杳无人烟。山中和林海里藏着妖魔鬼怪，尤其是成群的哥布林、食人妖和巨怪，还有众多的流寇。山中还有许多羊肠小道，让小股的蛮族和强盗可以来往高山南北。总的来说，几乎没有人会从那里经过——至少我在瀑布关听说的情况是这样。”

    “即便冒险者和玩家也很少去那里吗？”

    “就我从瀑布关听到的情况，几乎没有玩家去那里。”

    王玄感慨而狡黠的一笑，“泰拉瑞亚的玩家总数本身就很稀少，毕竟在城市和定居点之外我们碰到过多少玩家？至于冒险者……npc冒险者中战斗力高于玩家中游水平的不多，他们也有各自的故事和生活，大概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或者真正的蠢货才会去黑龙山下的树海吧。”

    “不知在远处那大山和林海里，有没有什么荒弃的城堡。”东林也心领神会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感叹道，又看了王玄和展扬一眼，“不过两位老弟，你们的角色在游戏里应该是帝国某处的军事贵族和统领吧。你们此番来到北方，如果不是有什么任务在身，那么就是为了封赏或功业吗？”

    王玄、展扬和塞雷斯蒂亚三人对视了一眼，王玄又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是帝国册封的军事贵族，不过本质上我仍是一个玩家。而一个玩家，在游戏里任何行为的主要动机莫过于‘兴趣’吧。而况且所谓的‘任务’又是什么呢？以前‘online’里的任务系统就已经十分巧妙的融合在故事和游戏世界中，而现在的‘瞭望’里更是几乎没有任何界面，我们很难明确的界定什么是往常游戏里所谓的‘任务’。一定要说的话，我确实是身负着皇帝委托的在帝国全境平息叛乱和危险的任务。但这个是‘online’里游戏角色的主线生涯任务，每个角色都会有类似的，而且通常还不止一个。而每个角色都还有一个游历天下和在泰拉瑞亚生活下去的终极生涯任务，我想……这大概就是所有玩家真正的任务吧。”

    东林闻言也缓缓点头，似乎与其心有戚戚。玛丽亚也轻轻一笑，叹道：“是啊……真正的任务不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游历和生活下去吗？”

    王玄和三位好友也会心一笑，几人又一阵闲聊。这时，王玄瞟了展扬一眼，打趣道：“你个未成年人居然开始抽烟了？”

    “我们不是还喝酒了吗？”展扬也狡黠的一笑，“这不过是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而已。在虚拟世界里还这么自律的人，我认识的人里面也只有你。”

    王玄显得不以为然，塞雷斯蒂亚也说道：“自律最大的意义就体现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那么身处虚拟世界中也是如此。”

    展扬闻言只得莞尔而笑。这时，王玄又一瞥塞雷斯蒂亚手中的书。塞雷斯蒂亚把书立起，大家一看封面——原来居然是一本小说。不过，无论王玄还是展扬或安娜都没听说过这部小说。

    “这是我在车上卧室里找到的一本小说，而且还不止这一本。我也觉的很奇怪，因为我在现实中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小说和书籍。而这些书的作者，许多看名字也不像是现实当中的人，有的一看便知是游戏里的人物。”

    塞雷斯蒂亚说道，又将小说递给王玄。王玄把书一翻，只见里面的内容居然十分完整，不是只有书壳、封面和几页内容装模作样，一行一句都像是实实在在写出来的一般。他不禁好奇的一笑道：“以前很多游戏都在游戏世界里添加丰富多样的文档，以便让游戏显得更丰满真实，但丰满真实到这个地步，随处捡到一本小说居然真的是上百页的故事，恐怕也只有‘瞭望’才做得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书放下，抬眼一看三位好友，深长而严肃的微微一笑，“如果‘瞭望’收录了众多现实中的书籍放在泰拉瑞亚里，那么它恐怕要付出巨额的版权费用。如果它把已经成为人类共同知识文化遗产的经典作品加进来，那么我们多少都知道一些。但现在看来，这些书都是‘瞭望’自己写的——很显然，不会是‘瞭望’的创造者和程序员们写的。”

    “ai写故事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如果‘瞭望’里有成千上万本不重样的书，而且丰富多样，那倒真是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东林也叹道，意味深长而又若有所思，并看着王玄，“在这个世界里渡过了二十多天，我只道‘瞭望’的能力非常强大，但它还是总能给人震惊……”

    “可不是吗……”王玄也淡淡一笑，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而又莫名的微妙。对于“瞭望”的超前和伟大，他恐怕比此时“瞭望”中的任何人都有更直观的感受和深刻的理解。毕竟，他恐怕也是唯一一个和叶老师——或者说如今“瞭望”主控核心的人格化界面有过接触的人。而这一切——尤其是他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的经历，他还无法向任何人透露。

    就当大家都各有所思时，王玄又从腰间行囊里摸出一个恰好一握大小的多面体金属匣，并放在桌上。黑灰色的半光金属表面上阴刻着许多花纹，十分精美。他在金属匣的顶尖上一点，金属表面便摊开在桌面上，露出内里一座精巧的机械。齿轮和发条之间亮起月白色的光芒，悠扬的乐声也随之飘起。

    “噢，这就是以前游戏里的点唱机么。”东林又一捋胡须道。原来这就是《瞭望online》里让玩家可以播放和自定义音乐的工具——万籁之盒，玩家可以通过工匠制作技能获得，只需在《瞭望online》根目录下的音乐文件夹里放入自己搜集的音乐，然后在游戏里使用万籁之盒便可以打开自定义电台的界面。不过王玄倒也没有想到，虽然他未将音乐库带进“瞭望”中，但他的万籁之盒中如今不仅有他曾收录的所有音乐，居然还能获取他未曾收录的音乐，甚至还能十分智能和贴心的向他推荐符合氛围和心情的的音乐。此时万籁之盒中随着莹莹灵动的光芒飘出悠扬婉转的华尔兹，飘荡在陆舟上空。王玄听出这是《sunset waltz》——是某个国民级日式rpg游戏的经典配乐，游戏讲述的也是几位伙伴和兄弟踏上旅途的故事。虽然现在并非日落时分，泰拉瑞亚也并非蒸汽朋克风格的架空现代世界，但广阔的天地和漫漫旅途，却给人一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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