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夜雨清凉，渭水河轰鸣的水声更显得古道宁静。

    马蹄清脆，以不变的韵律踏在青石铺就的古道。赶车的老汉半睡半醒，虽然很不情愿跑这趟远路，但是银子的光辉实在诱人。

    车厢的空间就如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萧歌舒服地躺在车厢里，身边的公孙雨枕着胳膊看着他清癯俊秀的脸。

    萧歌从儿时记事开始就没与女人同床而眠过，此时公孙雨阵阵体香传来，他哪里睡得着？

    干咳一声，萧歌勉强笑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抓紧睡一会儿吧。”

    公孙雨道：“我睡不着，我在担心你，李延年修为要比御风行深厚，你一定要去？”

    萧歌“嘿”的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御风行是我手下败将，我的修为也比他深厚。”

    公孙雨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萧歌问道：“什么事？”

    公孙雨道：“你纵然打不过李延年，也能把他吹跑。”

    萧歌哈哈大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就算不能把李延年吹跑，也能把自己吹跑。”

    公孙雨点点头：“只要你知道打不过就跑，我就放心了。”

    萧歌不想公孙雨担心，于是改变话题说道：“说说别的吧，要不……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公孙雨呆住，喃喃说道：“我……我哪有小时候？”

    萧歌一拍脑袋，公孙雨是九天玄女，活了不知多少年，就算真的有童年，又怎么还会记得……

    笑了笑，萧歌说道：“那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

    公孙雨笑道：“好，你说吧，我喜欢听。”

    萧歌道：“说什么好呢……我小时候特别淘气，和村里的小朋友上树爬墙什么都干，大家最爱玩的游戏是捉迷藏。那时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叫新宇，我俩有天在他家捉迷藏，上午就开始玩，他数十个数，我藏起来，他找我，找到就算我输。可是他家只有三间房子，那么点地方我去哪躲？后来灵机一动，我钻进了他家的鞋柜里面。我把鞋柜关好，里面漆黑一片，隔着木门也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后来……我就睡着了，等我睡醒了爬出去，他家正在吃晚饭。新宇他妈猛然看到鞋柜里爬出个大活人，吓得妈呀一声，一脚就把饭桌踢翻了……”

    公孙雨“噗嗤”一声娇笑，随即神色黯然：“做人，比做神快乐。你说过，活得快乐，一天就足够，这话说的真好。”

    萧歌道：“你做神仙多威风？战神啊，那可不是盖的。”

    公孙雨叹息道：“参悟大道，闭关神游于体内微小尘埃，再感受无边浩宇的博大精深。动辄间千年已过，似乎领悟很多，却又得到些什么？战神又怎么样，无敌又怎么样，只不过造就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九天玄女……呵，不过是战争的工具而已，不如一个普通女子，可以孕育新的生命，我却只能毁灭生命。所以，我永远不如女娲。”

    公孙雨伤感满怀，萧歌仔细咀嚼其中心酸，不由怔住。

    绵绵细雨渐渐转为大雨，“噼噼啪啪”的雨滴打在车顶，更增愁丝。人有人的忧愁，神有神的忧愁。生命有了智慧，就离不开喜怒哀乐，这是必然的事。

    萧歌忽然笑了，黑亮的眼睛放出光彩：“很多修行的人，讲究放下，讲究跳出。放下烦恼哀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殊不知那样做，就算成神成佛又有什么趣味？生命应该灿烂，应该多彩多姿。不灭的恒星固然美丽，但却寂寞；我更愿做那划破夜空的流星，虽然短暂，却可以尽情燃烧。所以，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杀人也好，救人也好，我觉得能够问心无愧，我就去做。”

    公孙雨的眼睛也放出光彩，她轻笑道：“你很像一个人。”

    萧歌问道：“像谁？”

    公孙雨道：“盘古。”

    萧歌啼笑皆非：“盘古是开天辟地的神，我和他相比，连蚂蚁都不如，怎么可能像他？”

    公孙雨道：“我说的不是能力，是性格。”她的思绪仿佛回到混沌初开的亘古时代，声音也变得遥不可及：“宇宙最初的时候，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盘古只是一股思维，他没有实体，在一个奇点内部感受生命的脉动，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七情六欲。奇点无限多，也无限少，盘古也是一样，可以有无限个盘古，存在于无限个奇点。但无限个盘古中，有一个盘古却厌倦了乏味的生命。因为没有时间，一秒也是永恒，而永恒也是一秒。盘古觉得这样活着很枯燥，就算永恒不死，又有什么趣味？他希望自己的生命绽放光和热，他渴望活得壮烈。就像你说的，生命应该灿烂，应该多姿多彩。于是他在奇点的内部把自己引爆了，炸毁了那个奇点，奇点的能量无限大，巨大的能量冲击下，时间诞生了，空间也诞生了。盘古就如一颗流星，燃烧了自己，创造了时间和空间，创造了宇宙星辰。”

    萧歌惊异道：“开天辟地，难道说的不是我们的天地，而是整个宇宙？”

    公孙雨笑道：“我们的天地不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奇点爆炸，宇宙不断扩大。盘古的爱心凝结成了一个生命，叫做女娲；盘古的智慧凝结成了一个生命，叫做伏羲；盘古的正义凝结成了一个生命，就是我。”

    萧歌“呼”的坐了起来，公孙雨说的实在太震撼，他敢发誓，所有关于神的传说，都没有这种记载。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女娲充满对众生之爱，她创造生命，爱惜生命，所有的传说中都没提过女娲杀生，不管是人是鬼，她都不杀。她只有爱，没有恨。

    伏羲极其聪明，发明了亘古第一利器，网。网是人类最得力的助手，可以抓鱼，可以捕鸟，还以逮住大型动物，甚至抓人。除了网，他还发明了乐器，瑟，于是人间开始有了音乐。他最大的发明是八卦，他创造了八卦，人类开始懂得阴阳太极，懂得日月交替和季节变换。

    九天玄女更不必说，她是公认的战神，战斗力绝对满值。虽然她自己说她只能毁灭生命，但她几千年来从不轻易出手，好像直接参与的只有黄帝和蚩尤的大战，那时她把奇门遁甲传授给了黄帝。之后关于她的传说虽多，却都很朦胧。所以她不是杀戮天下的血腥战神，而是充满慈悲与正义*潢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的善良战神。

    公孙雨继续说道：“盘古是个有爱心、有智慧、有正义感的神，但人无完人，神也是如此。盘古也有缺点，他的冲动凝结出了一个生命，叫做共工；他的贪婪凝结出了一个生命，叫做黄帝；他的软弱凝结出了一个生命，叫做烈山。”

    萧歌长吁一口气。共工怒撞不周山，是够冲动的；黄帝轩辕图谋天下，最后称帝，功过是非暂且不论，贪婪之心必然有之；烈山就是炎帝，也称神农，他完全有能力与黄帝一战，却偏偏俯首投降，确有软弱之嫌。

    公孙雨娇慵地伸了个懒腰：“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就是个大猴子。我困啦，你也睡一会儿。”

    萧歌茫然点头，公孙雨阖上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这就是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战神么？但她分明只是个小姑娘。她胆子奇小，看到画皮那样的恶鬼，就吓得花容失色；她没有主见，相信萧歌，就对萧歌唯命是从；她特爱害羞，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她粉面羞红；她还有开朗活泼的一面，熟悉以后，她会和你开玩笑，会刮着白嫩的小脸笑话你；她似乎对世事一窍不通，又似乎看得无比透彻。战神与柔弱这极其矛盾的两个词都集中到公孙雨身上，所以她是个很复杂的人。但是她心地善良，这就足够。

    萧歌忽然轻轻笑了，盘古开天辟地尚且有那么多的缺点，何况其他神仙了？神仙给人们的印象一直很神秘，人们把神仙想得完美无瑕。但不管神仙也好，鬼怪也罢，既然拥有智慧，就怎能无情？既然有情，自然也就有了人性。

    萧歌微笑着躺在公孙雨身边。公孙雨遭受太多磨难，法力消散流落凡间，又被李延年侮辱。她的内心一定悲苦，虽是战神，却又那么的彷徨无助。萧歌决定舍命也要帮助她，因为她需要帮助。

    “李延年！等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赢鱼内丹留好！等着我来拿！”

    雨声如战鼓捶打着车厢的顶棚，来到这个世界仅仅一天，就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不是很多，而是每件事都不可思议，走路能遇到怪兽，吃饭能吃出人肉，住店能看到剑器舞，出了店门还可以看到随地乱扔的饺子……

    萧歌含着笑容，朦胧睡去。

    下午时分萧歌被车夫唤醒，因为雨实在太大，马车根本无法前行，他们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避雨。牲口需要吃草料，人也需要吃饭。

    公孙雨还在熟睡，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实在经历太多。

    萧歌把头探出车厢：暴雨倾盆，四野震动。烟雨中一大片向日葵铺满眼帘，葵花低头含羞在雨中摇曳，葵花的尽头是一幢洁白的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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