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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妖刀记 第一章 4-7节

作者:锡兵一号
    -----    ◇◇◇现场群情譁然,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眥目欲裂。

    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砍得半死不活的倖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晏陞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晏」字辈的少壮派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晏陞。

    总算苏晏陞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是蛇冬眠藏於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晏陞见他乖乖中招,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中原蛮子好大劲儿!」只得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笑道:「谈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彷彿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

    苏晏陞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於谈剑笏之手。

    苏晏陞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来,不可留滞於任督二脉。」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苏晏陞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已,剑尖指地,朝谈剑笏躬身一揖:「多谢谈大人指教。」

    从容退回鹿别驾身边,将裸剑收於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鹿别驾不动声色,半瞇起湿润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叹:「清儿若有陞儿的一半,何至於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谢谈大人手下留情。这「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谈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说「三鼎」在西北疆界争夺「火工第一」的名头,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技艺均是驰名天下:不知与东海三大铸号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谈剑笏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没别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过谈某,请交给我来处置。」

    鹿别驾笑道:「这个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小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

    提气朝殿外大喝:「既然已经来了,何妨现身一见?沐、四、侠!」

    驴车上的佝偻老人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随手揭去簑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的俊脸来。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鬍渣,微微凹陷的面颊颇为憔悴,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凤姿。

    指剑奇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选徒非美男子不取。沐云色乃是奇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东海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干水月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还有人羞红了粉脸。

    观海天门一方,倒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只是谈剑笏方才露了一手绝学「熔兵手」,小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晏陞,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沐云色走进庙里,药儿一把扑进他怀中,沐云色抚摸药儿的头顶,亲暱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药儿摇头:「给阿挛报仇,一点也不苦。」

    沐云色宽慰一笑,眼中不无感叹:「好孩子!」

    他走到谈剑笏面前,抱拳道:「谈大人久见。」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生姿,自从走进灵官殿,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所聚,说不出的好看。

    谈剑笏已算是高壮,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沈着的目光丝毫不让,缓缓抱拳:「沐四侠久见!当日在龙庭山的桃林树海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沐云色露齿一笑,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

    「在下听从谈大人的建议,请流影城的匠人将画轴藏剑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剑更加迅捷。」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只是那对轴剑在妖刀塚已然遗失,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对,还望大人不吝指点。」

    「好说。」

    谈剑笏并不打算在此叙旧。对沐云色的好印象,不会影响他对真相的执着。

    「沐四侠,你失踪的这一旬里,贵宫几乎与观海天门动起刀兵,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盟情和议,东海道人心惶惶,影响不可为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交代。」

    沐云色点了点头。

    「谈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沐四侠请便。」

    沐云色走到角落里,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一件错事,恳请师父原谅。」

    众人皆想:「果然他是杀人凶手!」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闻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侠才会杀他!一定是这样的!」

    魏无音「嘿」的一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沐云色低头道:「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会不会出手?」

    沐云色低声道:「依徒儿猜想,师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妈!」

    沐云色一愣,猛然抬头,却见魏无音扭头望着殿外,一迳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你需要谁人原谅?」

    沐云色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魏无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

    沐云色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魏无音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么?」

    「弟……弟子不敢。」

    「那就好了。」魏无音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着琴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再来找师父不迟。」

    沐云色大步而回,对谈剑笏道:「谈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

    观海天门的鹿晏清,的确是我所伤。」谈剑笏皱眉道:「沐四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不堪闻剑」,伤了鹿晏清么?」

    沐云色点头。

    谈剑笏却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不堪闻剑」乃是指剑奇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断流,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所谓「谁家悲泣不堪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亲人妻女却知是无药可救,哭泣不止,令人闻之断肠,故称「不堪闻剑」。

    奇宫的武学以「无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不堪闻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个人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也绝不一样。

    以此杀人,简直就跟在屍体上签名没两样。

    「况且依药儿之言,鹿晏清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不堪闻剑」。」

    谈剑笏皱眉道:「非用「不堪闻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於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沐云色满脸佩服,点头道:「谈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观海天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譟起来。

    谈剑笏大声制止,又摇头道:「这也不对。」

    对面的任宜紫柳眉一挑:「哪里不对?」

    谈剑笏陷於长考,反覆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

    许缁衣接口道:「奇宫的绝学「不堪闻剑」虽是必死之招,却有轻重之别。鹿公子身上的这一剑,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沐四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不堪闻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谈,心想:「久闻水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里更是粉头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很明显就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武功远逊於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湿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着找藉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譁然。

    苏晏陞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说此惑众妖言!」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袖:「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最清楚!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嚥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蹟,堪称佳话。

    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更是声望卓着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塚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廝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们都不意外。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悽惨,不由得动了真怒,於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二人里,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苏晏陞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奇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眥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抬头,瞇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沐四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沐四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於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含怒出手。

    「风云四奇」是指剑奇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武功却远远胜过同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奇宫於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

    药儿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色小心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

    便只这么一耽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常,天门与奇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奇宫秘制的火号「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佈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着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保护药儿,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胀红脸,一迳点头。

    沐云色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彷彿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於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唐十七绝笔。」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力之强。

    他熟知武林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时心宽:「无知乡人,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小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小石块,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妖刀塚」三个大字,笔画生硬、因陋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碑深刻,显是出自乡人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鹿晏清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塚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

    「妖刀塚?妖刀塚?妖他妈的什么塚!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

    将塚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刀啊!」

    沐云色缓缓拔出轴剑,冷冷看着,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

    「你虐杀青苎村人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鹿晏清!你伏法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人。」

    鹿晏清猛然抬头,睁着佈满血丝的双眼,尖牙间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老子……还有绝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双手连挥,疯狂朝沐云色扔掷石块。

    天门十八脉中,确有「暗青」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原是东海一绝。可惜鹿晏清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云色於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闲庭,眨眼来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悬一线,随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云色轴剑挥落,随手斩成两段,匡啷一声残枝坠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乱抓,只觉壁上松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接连抽出几根大竹。

    那竹似乎经过油浸处理,异常坚韧,沐云色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声卡进竹身。鹿晏清顺势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松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沐云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心惊:「好厉害的蛇黄掌,果然名不虚传!」

    刁钻的蛇黄掌劲透脉而入,沐云色真力一滞,半边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气血翻涌。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轴中剑,迳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稳稳佔住先手:谁知鹿晏清不闪不避,目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踢了出去!

    两人目光交错,沐云色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

    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发之际,沐云色挥剑往后一拦,「铿!」一声剑身被砸成了两截,恰将石块磕飞出去。石峡入口露出药儿茫然的小脸,浑不知已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对面。荒塚之前,鹿晏清随手拔出卡在竹节里的画轴薄剑,一舔嘴唇,赤红的双眼透出兽一般的残忍笑意。

    沐云色将药儿拉到身后,望着手中断剑,轻叹了口气。

    「来凑什么热闹?刀剑无眼,很危险哪。」

    「这里……关了妖怪的,不能带铁器刀子进来。」药儿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飞石原是冲着自己而来,惊魂未定,白着小脸颤声道:「我们赶快离开,让妖……让妖怪收拾他。」

    沐云色摇头苦笑。

    「世间哪有什么妖怪?若论心黑,那廝便是丧尽天良的大妖怪。药儿快走,不然我一分心,说不定便要输。」药儿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着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鹿晏清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塚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方才他硬抽出来抵挡沐云色的,正是洞穿屍骸的巨大竹枪。那屍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只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着一柄斑剥鏽红的单刀。

    鹿晏清一脚踹断屍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单刀,狞笑:「沐云色,你瞧瞧,连天都帮我!我才失了一对刀剑,老天爷又巴巴的送来了一对。我若要你的命,你说老天爷给是不给?」

    沐云色一扔断剑,拍拍手中灰尘,从容笑道:「奇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样能杀你。」

    「这等场面话,你留着同阎王说罢。」

    鹿晏清歛起狞笑,含胸松臂,刀剑在胸前一交,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瞇起:「四脚蛇,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沐云色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莫非是「七言绝式」?」

    鹿晏清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居然有几分出神入定之感。

    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小的空间内风息声止,彷彿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简直判若两人。

    沐云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观海天门独步天下的「七言绝式」么?」

    观海天门总坛位於真鹄山东皋岭,数百年前原是东海百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秦篝散侯」的游方道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各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

    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真鹄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方绝。百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观各有艺业,所练兵器五花八门,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剑混一!」出示奇书《洪洞经》上下两卷,录有道法、内功心诀,以及一部「灵谷剑谱」,俱是罕世绝学。

    秦篝散侯将秘笈传抄百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经与灵谷剑贯通,遂将东海百观合为十八宗脉,创立「观海天门」。「观海」二字,即是「百观如海,同汇於一」之意。

    后来,秦篝散侯於东皋岭坐化,享年八十有六,毕生未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人追諡道号为「太昊真仙云来子」,尊为天门祖师。

    天门十八脉的武功包罗万有,遍及十八般武艺,每一宗脉练到最后,皆有一式千锤百炼而得之精华,以七字为名,故称「七言绝式」。

    当日魏无音说起这段掌故时,沐云色忍不住脱口问道:「七言绝式?是一路武功么?」

    魏无音摇头。

    「「七言绝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

    「观海天门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驳杂不纯,一迳追求精妙套路,以繁複为美,合渣滓与金子於一炉同冶,原是庸才的脑袋。但这七言绝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师尊……也曾对过七言绝式么?」四奇行三的莫殊色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魏无音淡然一笑:「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名唤「泠泠犀焰照澄波」,乃合《通犀剑》、《游犀刀》两部武功而成,刀剑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手里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两百一十六式刀剑的大威力、大杀着,全都合到了一式里,你们说呢?」

    ——两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浓缩成一式?

    ——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

    魏无音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沐云色的个性最是佻脱飞扬,大着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魏无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奇妙变化并未稍止。

    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沐云色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药儿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心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这是攻心……还是无隙?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姿态!)

    鹿晏清却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隐隐透着一股暴雨将至的沉。

    沐云色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里,还有「泠泠犀焰照澄波」这等惊世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云水三合」时、周身被无形琴音包围的恐怖感差可比拟——沐云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试图从悠扬的琴声里找出破绽,岂料却越陷越深,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师兄!」犹记得琴音一撤,他当场瘫软了半截,抹着汗可怜兮兮地摇头:「您的无形剑阵,还……还是这般厉害!小弟……小弟望尘莫及。」

    「是境界,季采。是境界。」大师兄唤着他的字,淡淡然说道:「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须得突破境界,方能取胜。自我手按琴絃的那一刻起,你已然输了:其后,不过是徒然挣扎而已。」

    ——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与师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沐云色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运起十成内力,却非是发出「不堪闻剑」,而是提气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突然漏洞百出,无处不可出手。心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剑齐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波!」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林,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云色并起双指,无视於剑网刀风,《通天剑指》的一招「指天誓日」应手而出,潇洒自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气血行於右臂,剑劲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休,单刀横里挥来,斩向沐云色的颈侧。「死到临头,还想逞凶!」沐云色不觉生怒,振臂一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灵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沐云色口才便给,即是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泠泠犀焰照澄波」,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种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掌心湿透,额间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无音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说:「只是还轮不到你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鹿的小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换了鹿别驾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这点,你还要向你大师兄多多请益。」

    他平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肯定。沐云色喜不自胜,垂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遇,绝不依凭侥倖。」

    天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曹彦达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七言绝式乃我刀门紫星观的绝学,历来只有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晏陞:「……连我二师兄这等人才,观主都还未能传授,十七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微微一笑。

    「我以为七言绝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不堪闻剑」一般,不想却是紫星观鹿氏的家学。」

    曹彦达瞠目结舌,背后的苏晏陞微一咬牙,面色极不好看。

    却听鹿别驾悠然道:「沐四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妖刀无关,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儿头上一推,倒是轻松自在。魏老师,我以为贵宫的「不堪闻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却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门。」天门众弟子一阵哄笑,卖力化解尴尬。

    谈剑笏也不禁质疑:「沐四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倒,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沐云色道:「我一时动气,踹得鹿晏清那廝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单刀一沾到血,突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燐燐的青光来,斑鏽的刀身被青光笼罩,像……像是突然活转过来似的。」药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刻般惊慌失措。

    沐云色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少数还残留着的最后片段之一……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阳穴,他机伶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心头。

    ◇◇◇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他将单刀搭上画轴薄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剑刃:要不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燐燐铄铄,单刀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彷彿被吸乾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复成一柄鏽蚀欲穿的破烂单刀。

    鹿晏清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着头扔去了单刀,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薄刃轴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黑夜里,妖异的青芒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孔,鹿晏清双眼高高吊着,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着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沐云色强自镇摄,大喝:「鹿晏清,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

    他肩膀一动,鹿晏清就向后小退了一步,方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指天誓日」几已落空。沐云色变招极快,改刺为削,迳取其喉,乃是《通天剑指》中的另一杀着「凿空指鹿」。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后退了一小步,沐云色知有蹊跷,不禁骇异:「难不成他会读心术?」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鹿晏清的背心!

    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通天剑指》里的一式「射鱼指天」,反足勾背的路数却是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奇招《虎履剑》,就算奇宫门人遇上,也难以提防。他贴着鹿晏清回身落踵,脚跟挟着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一回头鹿晏清已不在原处,距离脚刀边缘仅只一步。

    沐云色心底冰凉,正欲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着头逼到胸前来。

    「好……好快!」两人贴面而立,沐云色仓促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望风希指」、「指瑕造隙」、「指水盟松」三招连环发动,尽显《通天剑指》黏缠之精,却连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云色无心恋战,谁知却无法罢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鹿晏清左手两指点来,用的居然也是「射鱼指天」,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沐云色亲炙。

    《通天剑指》是奇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沐云色平日与师兄弟们练惯了,不假思索还以一式「十目所视」,鹿晏清肘指连逼,又递了一招「望风希指」。

    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沐云色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先至:一轮交手后,沐云色苦苦防守,若非对方只用一只手、而且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

    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偻指可数」接了个空,眼看鹿晏清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我命休矣!」双手垂落等死。千钧一发之际,鹿晏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沐云色暗叫侥倖,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着头着地一滚,背心「嘶」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塚。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鹿晏清像僵屍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复,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会使《通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刀上的异光……莫非,那把真是药儿说的什么妖怪?」

    忽听背后一声淒厉尖叫,他赶紧停步,回头大叫:「药儿!」

    药儿小小的身影缩在峡口的石碑旁,手里似乎抱着什么物事,拖着青芒薄剑的鹿晏清一步一步向药儿逼近,被青光映绿的雪白瘦脸宛若妖魔鬼怪。

    沐云色再无选择,施展轻功奔至鹿晏清身后,抄起一枚溪石掷了过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个合适的对手。」他手里握着第二枚坚石,一见鹿晏清慢吞吞地回头,又扬手掷了过去,正中鹿晏清的额头。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红色的血渍淌过眉眼,自下巴点滴坠地,他却恍然不觉,低吼着向沐云色踅了过来。

    「得了妖刀,却变成怪物了么?」

    沐云色自知拳脚不敌,遥遥对药儿大喊:「找到机会就逃!我三师兄人在左近,遇着他就安全啦!」药儿拼命摇头,风里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性命都寄託在自己身上,沐云色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鹿晏清后发先至,同时并掌击出。

    但「不堪闻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断流,模仿动作毫无意义。

    沐云色的双掌无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沐云色力尽倒地,勉强调匀气息,手脚并用地爬到药儿身边。

    「怎么,没受伤吧?」他自己都还气喘吁吁的,却忙不迭问。

    药儿颤着摇头。仔细一瞧,原来手里抱着鹿晏清那柄鲨鳍鬼头刀。

    「给……给你,打坏人用的。」沐云色笑着抚摸药儿的发顶,正要开口,笑容突然凝住。

    溪畔乱石堆间,鹿晏清拄着碧燐燐的画轴薄剑,巍颤颤的站了起来。

    被宏大气劲劈开的两片前襟迎风猎猎,露出比手掌还宽的乌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胁,令人怵目惊心。沐云色掌心湿凉,一瞬之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回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药儿把那柄鲨鳍鬼头刀塞到他手里。

    (能保护药儿的,只剩下我了……)

    他勉强提运真气,慢慢站了起来。僵屍般的鹿晏清一步步走了过来,缓缓举起青芒缭绕的妖剑:残留在沐云色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诡秘白瞳,还有如扯线傀儡一般僵硬、提剑如举刀的怪异动作——◇◇◇「后来呢?」任宜紫追问。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沐云色苦笑。

    全场为之譁然。谁也没留心,角落里始终抱臂假寐的琴魔魏无音,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随手轻叩窗櫺,若有所思,灰濛濛的目光望向雨中,彷彿与倾天而来的幽翳溶成一体。

    谈剑笏一皱蚕眉,瞇起了细长的凤眼。

    「沐四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晏清持剑杀了过来,我以鲨鳍鬼头刀一挡,登时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沐云色道:「其间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事后药儿向我转述的,当时我毫无所觉。」

    以他的功力,断无可能被一击震晕。谈剑笏沉吟道:「莫非你中了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药物?」

    沐云色摇头。

    「奇宫门下,多涉医卜、奇门、音律、机关等杂学,在下还算是略通医药,无论是昏迷前后,都未察觉有人暗中施药的迹象。根据药儿的转述,以及我反覆推敲的结果,可能性只有一个。」他环视四周,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说道:「我被妖刀附了身。」

    ◇◇◇东海湖阴城断肠湖畔,水月停轩望着断桥对面、手持巨大石刀的半裸少女,耿照不由得沈默下来。

    染红霞手足痠软,已经提不起力气再战,只能软软倚着廊桥雕柱:低头一瞧,桥底下那名巨汉的面孔,不知何时已不再狰狞,空洞的眼瞳终於又是黑多於白,只是随着口鼻中不断溢出的鲜血,视焦逐渐散在虚空中。

    「你叫何阿三,是也不是?」她俯下桥面断口,扬声叫道。

    名唤「何阿三」的巨汉颤抖着仰起脸,小眼珠转了几转,被雨打湿的粗糙皮肤显得灰白。「二……二掌院……」一阵抽搐,终於斜斜垂颈,再无声息。染红霞忽有些鼻酸,看着对岸怪物一般的碧湖,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照突然开口:「看来……像是被附身了似的。」

    「附身?」染红霞微瞇杏眼,似是十分迷惘。

    耿照指着那把巨大的石刀。

    「好像拿了那把刀的,就会变成力气很大、一直嚷着「万劫万劫」的怪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就是这样。」

    「是么?」

    「我也不知道。」耿照微一沉吟:「但一定有解释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抬头见断桥对面的碧湖正缓缓后退,心念一动,赶紧转头问:「二掌院,你还能走动么?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染红霞暗提真气,拄着昆吾剑缓缓起身:微微踉跄些个,旋又站稳。她在水月停轩第二代弟子中号称武魁,代师传艺多年,内力根基极为深厚,又有天生的膂力,便只这么修养半刻,已然恢复行动能力。

    「还可以。」她对耿照说:「我们先回岸上去,凉榭那厢已无舟艇,暂无危险。待与我掌门师姊从长计议,再做……」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对面的断桥之上,只见一个小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显露出一个小小身影,扛着一把巨大的铁炼石刀——染红霞「呀」的一声轻呼,突然被横抱起来,耿照头也不回,发足向岸上狂奔!

    「二掌院得罪!事出突然,还请见谅!」染红霞还来不及责备他唐突,就着颈窝处向后一瞧,碧湖已奔至断口,一跃而起,石刀往湖间桥基一撑,连人带刀越了过来!

    廊桥尽头,黄缨还扶着采蓝慢慢行走:眨眼间耿照追了上来,只听怀里的染红霞道:「快……快放我下来!你背采蓝逃走!」耿照登时醒悟,连忙将她放下,一把抄起采蓝:采蓝回头一看,尖叫一声,又晕死过去。

    那把石刀寄生到碧湖身上之后,似乎又撷取了碧湖身轻如燕的优点,一反巨汉行动迟缓的缺点,动作不知快了多少倍:越过断桥后仅仅几个起落,离耿照等已不足十丈之距。

    染红霞指着身后小山头上层层叠叠的建筑,对黄缨叫道:「带采蓝和这位耿兄弟去掌门闭关处避难!沿途遇着其他人,也都一并带去。」黄缨点了点头,转身就跑。耿照却未跟随,只问:「二掌院你呢?」

    染红霞微微一笑:「我先将她引开,少时便至。」见他不肯舍己离去,心中一动,又道:「我轻功远胜过我师妹,要逃不难。有你们在,反而是累赘。」耿照这才放了心,负着采蓝去追黄缨。

    染红霞存了舍生之念,心中暗祷:「碧湖,你知道师姊一向疼你。你虽被妖邪附了身,愿你良善体贴的心肠莫尽舍去,师姊一定不伤害你。」双手握紧昆吾剑,摆开架势、一力当关,被雨打湿的红衫在风中猎猎飘扬,果不负「万里枫江」的豪气与美名。

    小碧湖扛着刀,飞步疾奔而来,染红霞觑准来势,咬牙挥剑迎上,谁知碧湖却一跃而起,倏地越过她的头顶,迳往山头的屋舍处奔去!「师……师姊!」黄缨惊慌的语声透雨传至,风中听来倍觉淒厉:「她……她一直追我们!一直……一直在追我们啦!」

    染红霞一击失的,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好不容易稳住追去,却见碧湖一路啣尾追赶,耿照背着采蓝、手挽黄缨,始终离碧湖有三至五丈的距离,倒是沿途有许多躲在屋舍里的女弟子们闻声出来:碧湖石刀随意一挥,雨帘间鲜血四溅,不知杀伤多少、又死了几个,水月停轩的庄院里一片娇声哀唤。

    染红霞急着大叫:「都进屋去!都进屋去!」暗叫侥倖:「这少年……好俊的脚程!」

    她见耿照年纪轻轻,料他撑持不久,一咬牙拔下金钗,「飕!」朝碧湖背心射去!还怕下手重了,特地留力五成,谁知碧湖好比背后生眼,身子一让,轻松避过。染红霞接连出手,俱都无功。

    碧湖速度不减,倒是黄缨已疲,双方距离更近,惹得她惊叫连连。耿照回见一路三三两两倒着女弟子们,个个死活不知,心想不是办法,对黄缨叫道:「我们不去山头了,到外厅去!」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你……你疯啦?我不要,我不要!」无奈耿照力气大得惊人,身不由己,被他拖得掉头,贴着一幢屋角转了大弯。碧湖动作虽快,却似乎不会转弯,迳直追出十丈余,这才歪歪倒倒转了个方向。

    一消一长间,耿照携二姝奔下小丘,与迎面追来的染红霞会合。

    「怎不听我的话?」染红霞接过黄缨的小手,扶着她的蛮腰继续奔跑,语带责备:「若教那……教碧湖追上,这可怎么办才好!」黄缨得她真气一渡,顿时缓过气来,哇哇大叫:「红姊,不是我,是他!」

    耿照背着采蓝,与染红霞并肩齐奔,突然开口:「二掌院,那位碧湖姑娘一直追着这两位,若然带到贵派弟子聚集之处,死伤必惨。我想我们还是逃到外头去好了,先离此地,再找安全之处避难。」

    黄缨得二师姊的内力相助,精神大振,又恼他带自己犯险,嘴上不饶:「上哪里去?你家么?」耿照认真想了片刻,居然大点其头:「敝城主是封爵王侯,流影城内有五千精甲驻紮,城下又离东海道护军府甚近,倒是个避难的好所在。」黄缨哼哼冷笑,一想这人獃得生趣,居然连抬槓也分不出,想着想着一声噗哧,这回倒是真的笑了出来。

    染红霞听他说得有理,暗骂自己糊涂,又想:「这少年根基不恶,不知是谁的门下?於奔行之间犹能开口说话,殊不简单。」

    四人来至停客的外厅,耿照随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面迳往内进狂奔。染红霞蹙眉道:「你要到哪儿去?」耿照不答,带着她转了几转,来到后进灶房外,赫见一辆篷顶马车停在空地上,车辕套着一匹瘦马还未解下,车座上有一大片深褐血渍,里外却不见人影。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车?」染红霞不禁起疑。

    耿照面皮一红,直抓后脑勺:「我在前厅等候时,听见这个方向有马嘶的声音,其实也不确定有没有车,算是运气好矇中的。」染红霞想起他曾在雨瀑中听见黄缨的尖叫声,犹在自己之前,暗暗纳罕。

    四人上了车,染红霞手握韁绳,驾着马车往大门外驶去。

    忽听哗啦一声,碧湖砍开前厅七横八竖的桌椅路障,飞身追了上来。染红霞驾驭之术极精,操控车辆左弯右绕,在曲折的内院里如屡平地,便是平望都的羽林骁骑亲来,亦不外如是。

    然而那车原是拉炭之用,马匹羸瘦,慢慢拉着炭薪一路晃来差堪可用,竞速却是万万不能。染红霞自幼在马厩里长成,熟知马性,一眼就看出这匹杂毛老马挨不得鞭子,只得尽力催行,忽听篷里黄缨一叠声惊叫:「红姊!她……她来啦!她追上来啦!」

    染红霞被车篷挡住,看不见后头情形,料想碧湖已至,不觉骇然:「就算被妖刀附身,血肉之躯自有侷限,武功根基更是无法说变就变。碧湖武艺平平,那石刀怕没有百斤重,怎能有这样的轻功造诣?」情急之下,不自觉抽了两鞭,檀口中「驾、驾」出声。

    那羸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软,篷车几乎翻覆,速度不增反减!

    染红霞稳住车韁,急忙回头:「都没事罢……」轰的一响,无数细碎木片刮面而来!黄缨惊叫着拥住采蓝,缩头拼命往车前挤:染红霞定睛一瞧,后半截篷车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拖开无数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风乱飘,宛如叫化子的百结鹑衣。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碧湖抢入两丈范围内,单手提起石刀一挥,半辆篷车便化做虀粉!

    那车的后轮轴幅全毁,四轮车只剩前轴两轮,所幸炭车车板结实,没有立即解体,但残余的部分随着路面不住颠簸,分裂只是早晚的事。

    情况危急,染红霞尽力稳住车体,见耿照爬上车座,逆风大喊:「快些坐好!这车快撑不住啦,莫要乱动!」耿照大声道:「距离拉开了!能不能再快些?」原来车体一分为二,重量大减,速度反而快上许多,相距顿时拉到了四丈余。

    染红霞摇头:「不成啦!这是匹老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坏腿。」

    耿照瞇眼眺望,急道:「二掌院!这是往湖阳的方向,再出得里许,便要入城外镇集啦!」

    先前忙不择路,染红霞此刻方警醒过来,一咬银牙:「莫要牵连无辜,我们走小路!人都压向左边!」提韁一振,车辆倏然右转,左半车身翻翘起来,几乎倾覆。

    篷车轰然转入官道旁的小径,碧湖转弯不甚灵便,冲出数丈才又回头。

    耿照紧抓着车辕,身体被路面颠得一抛一抛,探头回目,只见一点小小身影不断逼近,纤腰如柳、**盈盈,两条纤细白皙的裸腿飞快交错,似乎永不知疲累。

    曲线柔媚的大小腿,根本就没有足以支持这种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白得酥滑耀眼,湿透的玉色肚兜掩不住丘上的乌黑茸卷,腿间腴润的粉蛤忽隐忽现,绝美中更显邪异。

    他看得入神,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妖刀附身么?一旦被附了身子,还能不能……还能不能再做回人?

    ◇◇◇东海道湖阳城郊,灵官残殿众人悚然一惊,天门道士更是纷纷按剑、散了开来,气氛凝如绷弦。

    谈剑笏肃然道:「沐四侠,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和鹿晏清一样,被那柄发出青光的单刀所控制,失去了神识?」

    沐云色点了点头:「谈大人可还记得妖刀塚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我从这十六个字里,悟出了妖刀寄体的关键。」谈剑笏一挑蚕眉,微露诧异:「不就是那把刀么?」

    沐云色摇头。

    「鹿晏清在妖刀塚里已将单刀丢弃。若说刀有异,后来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谈剑笏抱臂沉吟,久久无语。

    「石刻上说:「生魂勿近,金铁禁行。」活人跟兵器,为什么同列为妖刀塚的禁忌?这么一想就很简单了,也就是说:一旦活人手持铁兵,触碰到了某种魔源,就会遭受控制。所以活人与铁兵,两者都不得入塚。」沐云色续道:「埋在塚里的那把破刀,显然就是魔源——或者说,是持刀者以刀接触了魔源,因此人与刀都成了妖物。封印妖刀的唐十七等前辈高人,不敢使用钢铁,只能以竹枪将被控制的持刀者钉死在石壁之上,因为钢刀难以毁弃,只好以乱石土堆掩埋。」

    「我明白啦。」一旁的许缁衣忽然开口:「人虽已死,但单刀仍是魔源。鹿晏清在施展「泠泠犀焰照澄泓」时,持沐四侠之剑碰触了单刀——活人与铁兵同触魔源,妖刀之魂因而苏醒。沐四侠的意思,是这样罢?」

    她语声温柔恬静,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满殿不由得沈静下来,人人手离剑柄,开始深思起这其中的关窍。

    沐云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定了定神,继续说:「代掌门所言,正是我的推论。因此,当我拿鲨鳍鬼头刀一挡鹿晏清时,也犯了活人加铁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从薄刃剑上渡了过来,附到我身上。」

    鹿别驾仰天打了个哈哈,瞇起湿润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

    「沐四侠是想说,这所谓的「妖刀」并无实体,而是一缕四处飘寄的幽魂么?」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别驾终於坐起,双手撑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你杀人逞凶,却为了逃避罪责,居然编派得出这等荒谬的谎言来!」

    「他说的是实话。」

    众人愕然转头,开口的竟是琴魔魏无音。

    鹿别驾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数东海,谁不知你魏某人最最护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说不得这话!」

    魏无音冷哼一声,翻起如电怪眼:「三十年前妖刀乱世时,你毛长齐了没?那惨烈的一役折去东海无数菁英,余悸犹在:当今之世,除我与杜妆怜外,谁人堪说「妖刀」二字?」鹿别驾登时语塞,乜着一双温润黑眸,神色十分阴沈。

    三十年前,薮源魔宗的余孽放出妖刀,为祸东海。

    其时,东胜州全境正陷於群雄割据、英雄逐鹿的混乱,独孤氏尚未完成统一大业,更遑论建立白马王朝,仅仅是盘据东海道的一方势力而已,难以臂助。

    於是,东海群英无分正邪,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祸。而当日亲身参与讨伐妖刀的英雄们,今时只余魏无音、杜妆怜两位尚在人世间,其余俱已星散,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要说妖刀,的确无人比琴魔魏无音更有资格。

    「那柄妖刀,名唤「幽凝」。正如我的劣徒所言,是唯一一柄没有形体的妖刀,杀不死、毁不掉,只能以木石封印起来。」魏无音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瞇的目光投向远方。

    「妖刀恐怖之处,在於一旦寄附人身,便是无知村夫、妇人孺子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犀利刁钻的用刀高手:纵使杀掉了持刀之人,也不过是毁掉一具傀儡人偶罢了,只消条件合适,妖刀便能再度附体。你可以杀掉一百个、一千个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无辜之人,真正的妖刀却极难消灭。为了毁掉妖刀,可说是牺牲无数。」

    大殿里静悄悄的,众人全听傻了,只余满壁焰摇,照出无数森森鬼影。

    「鹿晏清在妖刀塚用的刀法,名叫《无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这路魔功就像是一面镜子,能窥破对头的出手徵兆,后发先至,无论是模仿或拆解,俱都维妙维肖。我当年曾经应付过,一听就明白啦。」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断没想到,妖刀真会重生。可你们……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云色不忍师傅神伤,插口道:「师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辈,又是何门何派的高手?怎地弟子全无所闻?」

    魏无音淡淡说:「他是当年全湖阴城……不,是全东海道最好的木匠,一点武功也不会,我记得他出发前去对付幽凝刀时,才新婚三月而已,是个话很少、眼很热的青年汉子。我与他喝过一杯酒,毕生难忘。」

    「木……木匠?」

    任宜紫吐了吐红润润的丁香小舌,满面的不可置信。

    「幽凝并无形体,附身的条件又极便利,武功高手难以应付。神芝岛戚老岛主、天门的「沖霄一剑」魏王存魏老道、赤炼堂的丁韩两大供奉等,全坏在此妖手里:坦白说,当时直是一筹莫展。

    「唐十七自告奋勇,率领湖阴、湖阳两城最顶尖的工匠,设计了一处陷阱对付妖刀幽凝,地点秘而不宣,只有他们知道。唐十七对我说:「一旦功成,那地方将会永远封闭,妖刀纵使再出,也找不到寄体之人:倘若失败,我也要让幽凝妖刀隔世超过二十年,暂止祸端。」后来,唐十七一行并无一人返回,妖刀幽凝也消失无踪,我们才知道唐十七已然成功。」

    他仰头望天,双手负后,眼角似有泪光:不知为何,嘴角却泛起一丝笑容。

    「三十年来,我一直猜想他们长埋何处,今日终於知道是在青苎村。」

    谈剑笏忽道:「沐四侠,你说你被幽凝妖刀附了身,那么后来呢?又是怎么复原的?」

    魏无音眼神一利,回头沉声道:「必然是有另一个人手持铁兵,与你的刀相碰,幽凝因而转移,是也不是?」沐云色低声道:「是。」

    魏无音眸中放光,微微踏前一步,厉声道:「那妖刀幽凝极是精灵,每一移转,大多是舍旧换新、舍弱就强,不断更换更强的傀儡。鹿晏清被砍得半死不活,它便找上了你:你的身体完好无缺、根柢又好,若要舍弃,定然是出现了武功更强的猎物,是也不是?」

    青白电芒一闪,倏忽分许,动地的雷响才轰然炸落。

    沐云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流泪道:「徒儿不肖,是我害了三师兄!」

    「殊色?」

    魏无音猛一回头,赫见殿门外斜斜立着一条人影,脖颈歪斜,手里一柄形似画帚粗柄的宽厚阔剑指地,剑身通体散发青光,遇水不化,宛若妖萤。

    来人身形颀长,一袭白绸长袍形制华贵,但却弄得肮髒破烂,彷彿自墓里掘出:一头黑发披落额面,衬与僵直呆板的动作,简直就像一具活屍。

    至於他何时来到、如何而来,在场居然无一人稍稍留意。

    电光倏闪,焦雷又至,殿外分散守卫的二十余名天门道士悉数倒地,鲜血顺着雨水四处蜿蜒,爬满了整片荒圮的青砖地。

    呼喝声里,众人纷纷拔剑,魏无音蓦地大喝:「通通收起来!今日若要除魔,切莫让幽凝再行移转!」嘶哑的嗓音挟着雄浑无匹的内劲送出,震得殿外雨幕迸散:众人闻声一退,全身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复。

    魏无音解下背后的乌桐焦尾琴,随手扯去覆布,立与身齐,沉声唤道:「殊色!你能听见我么?」

    莫殊色拖着那柄青光缭绕的阔剑「幽凝」,一步一步走进殿里,畸零的姿态犹如坏偶,浑身巍颤颤的抖个不休。

    「幽——凝——!幽——凝——!」他仰头嚎叫,白眼吊得半天高,扭曲的肮髒面孔似乎极为痛苦,以倜傥闻名东海的莫三侠早已不存,行进间青光一闪,两名天门道士猝然断首。另一名小道士拔剑一挡,「铿!」一声金铁交击,长剑上沾有些许燐光。

    小道士吓得把剑一丢,回头就跑,周围却无人敢稍碰一碰,所到处人流散开,如见瘟疫。

    魏无音怒道:「通通滚开,没的碍事!」众人纷纷抢着向后进退去,强如许缁衣、任宜紫、鹿别驾等,也不敢冒险与幽凝相碰:满殿人马,遂无一能敌。

    莫殊色的目标似是殿中的那座囚笼,埋皇剑塚的院生们拼死守护,不敢稍退,手无寸铁之下,顿时死伤惨重。谈剑笏铁青着一张国字脸,抡起地上的粗木护着院生们撤退,众人奋力拉动囚笼,无奈砖铁沈重,速度极缓,眼看妖刀便要杀至。

    魏无音提气又喝:「殊色!你能听得见我么?为师唤你!」莫殊色仍是不应。

    魏无音长叹一声,摇头:「人邪两难存!你若有识,莫要受人摆佈!」

    一拈琴弦,铮的一声,无形剑气飕然飙出!琴音无形,《无相刀境》不能模仿破解,莫殊色回剑一格,「叮!」一声脆响,「雨漏更残」的无形气劲转向不散,射穿一名天门道士的肩头!

    鹿别驾反手擎出长剑,怒道:「老贼,岂敢胡乱伤人!」

    魏无音更怒:「莫出金铁!教你的徒子徒孙快快散去,别在这碍事!」

    双手连挥,偌大的焦尾琴蓦地急旋起来,飕飕之声不绝於耳,整座灵官殿里剑气纵横,木屑纷飞。

    莫殊色吊眼歪头,动作虽然僵硬,手中阔剑却圆转如意,一一将无形之剑反击开来,成、住、坏、空,层次宛然,每一击必中一无辜之人,三方阵营都有弟子接连倒地。

    不能拔剑禦敌,连许缁衣、任宜紫这等高手都有危险。「雨漏更残」的琴音剑气何等凌厉,魏无音以十成功力催发,更是利可断金,谈剑笏慌忙叫道:「魏师傅请留手!我等功力不及,难挡神剑!」

    魏无音三十年前曾战过幽凝妖刀。其时「雨漏更残」的绝艺尚未成形,几乎落得身死收场。

    三十年来,他苦思破解《无相刀境》及幽凝特性的武功,立誓要创制一门凌空杀敌、毋须相触的绝技,才有「雨漏更残」的诞生。岂料今日再战,仍是奈何不了《无相刀境》的圆通镜映之招。

    他一掌将焦尾琴打入青砖两寸余,飞身跃至囚笼旁,一掌打塌了小半堵砖墙,浓烈的腐屍臭气飙窜而出,充溢整个空间!

    这一下变起突然,谈剑笏几欲晕倒,眥目咬牙:「魏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可恨莫殊色逼杀得紧,他奋力相敌,仅能坚守,却缓不出余裕来阻止其师。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魏无音沉声道:「世上能与妖刀对击者,唯有妖刀而已!」

    谈剑笏听得瞠目结舌。

    「世上……除了幽凝以外,还有其他的妖刀?」

    「魔宗妖刀,共有五把,号称「五毒」!」

    魏无音轰隆一掌,又卸下爿块砖墙:「妖刀是至邪之物,没有敌我的意念,彼此间互相吸引、互相残杀,便如蛊毒一般!萧谏纸既说能引来妖刀之物,必是另一柄妖刀!」

    谈剑笏运起专破百兵的至阳掌力「熔兵手」,终於迫得莫殊色稍退,乘机跃回笼边。魏无音第三掌劈落,砖墙绷开一角,抬头看他:「谈大人,世上对敌过妖刀的,老夫是唯二之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众人生机,俱在此中!」

    谈剑笏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咬钢牙,「熔兵手」猛往笼角之交劈落!

    魏无音同时赞上第四道掌,两人合力一击,这座畸形牢笼终於崩塌!

    笼中壁上,斜靠着一条半腐乾屍,服色竟是剑塚的院生模样。谈剑笏心念电转,蓦然醒觉:「原来在白城山逞凶杀人的那柄妖刀,是被台丞收在这里!」案发时他正出使外地,未曾亲与,故而不知。

    那乾屍手里握着一柄赤红色的妖异弯刀,刀尖插入壁中,形状如蠍,螯状的巨大护手上嵌了枚怪眼,眼中圆瞳如血,似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无论置身何处、从哪个角度望将过来,似都被那只血眼紧盯着不放,洵为活物。

    莫殊色忽然狂暴起来,如兽般嘶吼几声,一刀将阻挡的院生们砍倒,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魏无音长叹一声,拢手於袖,隔着袖布将那柄赤红弯刀拔了下来,迎风一振,喃喃道:「原来是你啊,妖刀「赤眼」!」

    「第五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那刀在壁上时还看不真切,此际於火光下现身,顿时攫住众人目光。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彷彿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赤眼」刀形如蠍,却不甚狰狞,入眼只觉十分冶丽,教人不忍移目。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最近,鼻端嗅着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她一贯端庄娴静,入殿以来,说话必先想过才出口,刻意缓语沉声,直如菩萨法相。此时突启朱唇,冲口而出,喉音却与先前绝不相同,似多了几分低哑轻媚,充满磁性,周遭无不一震,顿觉荡气回肠。若非情况危急,只怕人都酥了,铁心骨全成了绕指柔。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的绝品,名曰「吐心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於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他一拍脑袋,咒骂自己:「浑!都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等心思?」既惭又愧,赶紧摒除杂念,打醒十二分精神。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却是专勾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提气大喝:「水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神识一复,鲜腻的香气忽然变得腥浓,许缁衣掩鼻悄退,拂袖将几名靠得近的水月弟子往后推去,暗自心惊:「是……是毒!这刀上有毒!」以她的内力修为,寻常的**催情药物均难以奏效,却在一照面间,几乎被「赤眼」夺去心智,刀上所喂淫毒,绝非泛泛。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

    魏无音冷蔑一笑,舞刀成圆,一阵连珠密响,将扑来的莫殊色击退,幽凝寄附的兰锋阔剑上绿萤飞窜,彷彿被对手雄浑无匹的内力压倒,顷刻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幽暗的绿芒吞吐闪烁,似正喘息不休。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彷彿神采奕奕。

    魏无音横刀乜眼,森然道:「妖物!也知遇上剋星了么?」莫殊色拖着阔剑荷荷喘息,剑上绿光黯淡。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相互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小心!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魏无音心想:「这中原蛮子倒有良心。」灰眉一挑,傲然冷笑:「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浪子。兵器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青春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浪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他肩头一动,幽凝刀的寄体绝学《无相刀境》相应而生,莫殊色肢体僵直,却如闪电般还了一招「指天誓日」,「铿!」一声刀剑互击,青芒红滟交相旋闪,妖异非常。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水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两人越打越快,劲风从六尺推至一丈,赤眼上飘散的红雾漫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半球罩子,其间青芒穿梭,密如连珠的铿铿交击声不绝於耳,蔚为奇观。按说莫殊色的内力不及其师,两番对击,都被震得小退数步,如今兵器的罡风都扩展到丈余方圆了,可见魏无音出手之烈,他却连半步也没退。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红雾形成的半球体内,莫殊色口鼻。眼角迸出鲜血,始终脱不出魏无音的双手范围,师徒两人同招同式,刀剑不停对撼,任谁都看得出莫殊色并非不退,而是被某种无形禁锢锁在红雾团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终究佔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二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剋制幽凝的法门。

    这门「通天剑罡」是他由《通天剑指》中悟出,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着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灭,渐渐织成一团紧韧緻密的气网,红雾。血珠。飞沙走石等,全被束在丈余方圆的半球里。

    莫殊色的四肢彷彿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奇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谈剑笏。许缁衣等均是武道的大行家,立时看出眉目,暗忖:「莫说东海,便是当今之世,几人有这等「束气成团」的修为?若非魏无音,又有谁能制服幽凝?」

    斗得片刻,连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回转,绕着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正法!」左右大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笼罩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彷彿胜券在握。

    任宜紫按剑回眸,柳眉一轩,娇声叱道:「琴魔老前辈!快了结这廝,为正道除一大害!」天门的小道士们听得美人出言,为引她注意,纷纷鼓譟起来,大声附和叫好。

    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心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心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若非忌惮被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我要是有一口不畏妖刀的剑器可使,几个莫殊色都杀了——」她樱唇微抿,乜着水汪汪的明媚杏眼,微抬起尖细的下巴,贝齿间咬着一丝冷笑:「僵屍有什么好怕的?拖拖拉拉打了老半天!」

    ◇◇◇场中师徒俩斗得正恶,周围却如斗鸡斗狗般,喊叫不绝。天门阵营里,只有鹿别驾凝神不语,黝黑湿润的大眼睛牢牢盯着角落里的沐云色与药儿,全然没有管束门人的打算,众道士益发喊得肆无忌惮。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那胖子曹彦达回嘴道:「又不是砍你!妖刀附身那还有得救?这可是你师傅自己说的!要不早点杀了,留着让他害人么?」

    「住口!」战团中,魏无音一声断喝,声波似化实体,微微一滞后如海啸般四向爆出!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彷彿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失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失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樑,五脏六腑彷彿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直径丈余的半球气罩也被音波摧毁,血雾混着飞沙走尘,轰然迸散!莫殊色首当其冲,被震飞出去,跌入天门道士群中。他背脊重重撞上地面,倏地鱼跃而起,旁人兀自歪歪倒倒站立不稳,他却毫无影响,手中绿芒吞吐,身边两名小道士身子一晃,人头已斜斜飞出!

    苏晏陞眥目欲裂:「兀……兀那妖人,还敢逞凶!」挥剑欲敌,起身才觉膝弯痠软,下盘脱力,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阔剑锋口,「铮」的一声,剑身断成两截,齐整锐利的断口沾染绿萤,像活物般沿着剑稜攀缘而上!

    通犀剑是其师鹿别驾所赐,平日斩铁如断香,苏晏陞万万想不到会在一合间被幽凝所断,震惊之余竟忘了闪躲。莫殊色横剑一抹,眼看要划开他的咽喉。

    「苏道长!」

    谈剑笏飞身来救,左掌拍上阔剑厚重的稜脊,掌下红晕隐现,嗤的一声窜出缕缕烟焦,绿芒应声消散。妖刀似是对「熔兵手」颇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挫:几乎同时,一人拉着苏彦陞的衣领急向后退,剑风只割下几丝发毛,及时避过割颈之厄,却是许缁衣出手相助。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只见半截通犀剑上绿芒渐浓,一路爬上剑锷,眼看便要沾着手掌,苏彦陞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竟然纹丝不动。许缁衣蹙眉笼手,隔着袖布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背门,苏彦陞「哇」的呕出一口黑血,断剑脱手坠地,左右同门忙将人救下。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樑。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奇怪……幽凝似乎颇为忌惮阳刚之气,谈大人为何不使「熔兵手」?啊,不对!」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着白袜丝履,形状却姣妍似裸,诱人遐思。

    她乌裙一动,下盘用劲,裙面上曲线浮凸,依稀见得小腹平坦。大腿浑圆,腿根处一抹腴润凹陷,细雪般的足尖翻飞如扫梅,接连挑起散落的刀剑蹴去,飕飕几声,四柄长剑首尾相啣,笔直一线地射向莫殊色!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这么一顿,谈剑笏终於得以喘息,元功到处,火红的右掌挟着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

    他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已湿透重衫。

    「若非代掌门足下神技,谈某今日休矣!」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也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余悸犹存,叹道:「这路功夫我还练不到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他而已。」

    两人目光齐转,见大殿中魏无音闭目负手,任由尘灰簌簌落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不着意,额角青筋隐露,不住跳动,彷彿忍受着极大的怒气,半晌才张开眼睛,寒声道:「魏某人的弟子,只有魏某人说得。哪个再要多话,休怪魏某不留情面!」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心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莫殊色已不能人语,睁着空洞的双眸吼吼嘶嚎,倏地舞剑扑去,师徒俩又斗在一处。周围横七竖八几具无头屍,鲜血汇成一洼丈余方圆的浅泊,两人踩着血泊舞刀游斗,浆滑声中红漪飞溅,宛若置身炼狱,水月众姝掩面摀口,三丈内无人敢近。

    谈剑笏心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佔得上风,拖将下去,终究要生变数。」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随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他与许缁衣对望一眼,难掩心焦。忽听一声断喝,一人加入战团,手持长物硬格阔剑,「嚓」的一声裂帛轻响,前缘被削下小半截,却是一段漆黑硬木,似是紫檀一类。

    魏无音猛然回头,目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来者正是沐云色。他一言不发,抢着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小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剩余的残枝也绝不裂散,十分耐斗: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魏无音心中一凛:「火油木!这孩子……竟是有备而来!」不觉驻足沉吟,任由沐。莫二人越斗越远,渐渐将战团牵引开来。

    ◇◇◇指剑奇宫的门人不仅容貌俊美,还须博通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百艺,才能显现出东境龙族之后高人一等的血裔。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火油木」乃奇宫秘笈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燻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水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简直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通常用於陵墓机关。

    他利用追踪妖刀的十余天里,沿途蒐集材料制作,可惜药料不齐,也没有产自西南蜀地的金丝楠,处处因陋就简:交手片刻,已被砍得剩下两尺不到,两人同招同式。贴身肉搏,沐云色突然着地一滚,抱住了莫殊色的腰。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魏无音愀然色变:「快回来!你犯什么浑?这般胡闹!」衣袂微晃,也不见他抬腿挪身,已一跃至两人顶上。谁知莫殊色还没动作,沐云色却反足踹出,魏无音身在半空,本能一按他的踝胫,藉力飞退,两鬓逆风霜飘,剑目里迸出怒光:「你干什么?」

    「师尊勿来!」沐云色抱着师兄不放,闭目惨笑:「弟子不肖,害了三师兄,今日不能再教师尊揹上手刃爱徒的污名!除魔之事,请由弟子一力承担!」虎目一眥,嘶声叫道:「药儿!」

    众人循声回头,药儿不知何时已溜到殿门口的骡车上,双手握着一柄小斧,用力斫断棺材上的粗绳,「喀啦!」棺材前端翻开一小块屉板,咻的一声射出一团回旋黑影,去势劲急,轨迹却是弓似的缓弧,飞行间不住嗡嗡作响,眨眼便缠住了沐。莫二人。

    黑影飕飕飞转,将两人拦腰紧缚数匝,末端一物撞上沐云色的背门,弹射再加上回旋之力,撞得他闷声一颤,嘴角溢红。那物事落影还形,原来是两枚拳头大的缠籐石块,中间连着一条编索,竟是一只草具雏形的飞铊。

    沐云色咬着满口血溢,沉声喝道:「药儿,第二条!」

    药儿吓得面色白惨,尖声叫道:「我……我不要!你没说这会伤着你!我不要!」

    原来沐云色沿途削竹锯木,在空棺里设置机关,药儿缠着他问东问西,总推说是伏妖之用。此时一见飞铊缠人,分明是同归於尽之法,后面的机关虽不知如何,却再也不肯发动。

    妖刀似无徒手近战之能,莫殊色只消倒转剑柄一插,便能立毙沐云色於身下,却只是僵着身子嚎嚎吼叫,巍颤颤的左掌不住拍打沐云色的背心,每一下都打得他唇际迸血,若非铊绳紧紧缠绕,只怕已支持不住。

    「药儿……」他不肯松手,闭目咬牙:「快!第……第二条绳……快!」

    药儿抱着小斧拼命摇头,泪珠在大眼中不住滚动。

    「快点……药儿听话!快砍……快砍第二条绳……」

    药儿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双脚不由自主往棺后挪去,泪珠滚落面庞。

    「胡闹!」

    魏无音面色阴沉,正要去救,忽见棺上并无「第二条绳」,药儿又站到了棺后,陡地想起一物,失声脱口:「癡儿,你竟制成了「地母神箭」!」

    自他现身灵官殿以来,还未曾如此惊惶,仓促间长身飞起,绕着弧线避开棺材正面,鹞鹰般扑向骡车!

    沐云色双目圆睁,回头大喝:「快!」

    药儿被喝得浑身一颤,小斧挥落!

    魏无音凌空弹指,「通天剑罡」所至,「铮!」一声斧面歪斜,脱手坠地。

    药儿一跤坐倒,右腕几乎被余劲震脱,痛弯了腰。

    抬望殿里,但见沐云色的面孔苍白憔悴,满眼都是痛悔绝望的神色,彷彿一瞬间老了二十岁,蓦地心揪起来,倏忽转过无数癡念,容色一冷,左手飞快从靴里抽出一柄短匕,猛将棺后的机关绳划断,倒转匕尖,迳往喉间顶去!

    魏无音大袖一扬,隔空震开匕首,喀啦一响将棺材爿角劈得粉碎,却已毁之不及——破裂的第二层屉板爆弹开来,无数簧机角楯四散飞溅,一阵咻咻咻的锐利劲响,彷彿松脱绞紧的牛筋弦,一管径粗如碗的削尖青竹轰然射出,余劲将棺里机括通通毁去,整辆篷车离地一晃,震得棺板裂隙迸钉:而竹箭挟着惊天之威,直射向沐。莫二人!

    「地母神箭」是指剑奇宫最高深的机关器械之一,指的不是弩箭炮石,而是发射弩炮的精密柜具。

    此弩不用弦臂发射,而是以层层机簧绞紧筋索,提供弹射的动力,威力十倍於同等尺寸的弩炮。若於中空的铜制箭管里填入硝石。铁珠夯实,不仅是破砖碎石的绝佳利器,每一射动辄能杀伤百十人畜,堪称煞星。

    创制神弩的奇宫先人只留下阐明原理的文字,录於奇宫秘藏的匠艺奇书《蟠跃大成》之中,钻研机关术的弟子们几乎人人倒背如流,但实际绘图定规又是另一回事。

    沐云色十七岁时,曾做出一具手肘长短的缩小模型,被宫中长老们视为奇才,魏无音却当头泼了盆冷水:「一尺长的弩箭和一丈长的弩箭,岂可用同样的机构发射?」果然放大制比后一败涂地,威力连弹弓都不如。他天性佻脱,喜新厌旧,既受了挫折,从此不再着心於此。

    ◇◇◇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谈剑笏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妖刀都忌惮的「熔兵手」却首次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谈剑笏连退几步,双手虎口迸裂,心下骇然:「指剑奇宫的秘艺,神异如斯!若以此物攻城,东海臬台司衙门。镇东将军府,乃至朝廷皇上,还有谁能安枕?」

    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促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得形势凶险,忙盘膝坐下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着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许缁衣自忖本门硬功未有如「熔兵手」者,不敢徒手阻箭,一扯斗蓬系带,将缀有兔尾的黑云大氅当成一幅大旗,迎着竹箭兜头拦去!

    大氅褪去,她内里穿着一袭玄色小襦,外罩葱白窄袖对襟,从襟里翻出一小段荷叶领,肌肤仅现於颈上,看似丝毫不露,却密密裹出一对浑圆坚挺的饱满乳峰:裙腰两折,仅系一条细细腰索,更衬得曲线柔媚,极富肉感。

    许缁衣兜住竹箭,忽觉一股巨力缠绞,几被掀翻过去,忙以「小园藏春手」的柔劲,欲留不留。欲发不发,恍惚踌躇,柔润的腰枝如柳条一般,扭得腰索一绞一弹,隔着衣布微微陷入腰里。旁人眼底一花,彷彿可以想像衣下那段裸腰是如何腴滑。如何弹手,又是如何的饱蓄劲道,方有这般不可思议的弹性。

    **不过一霎,竹箭依旧飞速直进,许缁衣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有余,「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许缁衣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丈余,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樑柱,才将地母神箭的残劲卸尽。

    谈。许二人联手一阻,箭势骤斜,迳从沐云色腰际掠过,将铊绳悉数削断。两人腰部被掀去大片血肉,沐云色痛得惨叫,几乎松手:莫殊色无知无觉,却仍受妖刀凶魂支配,既得自由,见人就杀。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天门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屍穿墙,向外飞去,隐没於雨幕的彼方。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而鹿别驾便在此时出手。

    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两尺来长的火油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沐云色的背门!莫殊色回过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迳往沐云色颈间插去!这一下祸起两端,谁都来不及救。

    谈剑笏遥遥望见,怒道:「鹿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起身,始终晚了一步——沐云色闭目想:「原来我死在老鹿杂毛手里。」啐了一口,不觉失笑。

    忽听一声冷嘲:「想死么?忒没出息!」

    声未落。人已至,琴魔魏无音从天而降,「赤眼」一勾一拦,震开绿芒妖刃。也不见他格挡火油木尖,蓦地左臂暴长,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过刀刃,迳取鹿别驾双目!两枚尖尖指甲几乎按上眼皮,吓得鹿别驾魂飞魄散,一个「铁板桥」急向后仰,脸面狼狈触地。

    魏无音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将鹿别驾与沐云色踢飞出去,随手接战妖刀,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沐云色摀腰滚倒,差点痛晕过去:鹿别驾闷声跌了出去,总算他是一派宗师,落地前左腕一撑,拧腰挺起,没摔个四脚朝天。

    却听魏无音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杂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袭的耗子鼠辈,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鹿别驾一掸襟袍,神色如常,温言笑道:「魏老师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魏无音左手负后,单手持「赤眼」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莫殊色出手如阴,镜映之招越发流畅,魏无音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沐云色挣扎而起,鹿别驾本欲一掌将他了结,余光瞥见谈剑笏已收功起身,许缁衣的修为又难知深浅,心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心?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魏老师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抓住沐云色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鹿别驾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着沐云色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莫殊色似生感应,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门洞开,嚎叫着举剑往空中掠去!——被妖刀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剷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而变成「蛊」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莫殊色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魏无音猛提左掌,忽然犹豫:便只这么一顿,沐云色已跌将下来,谈剑笏情急大叫:「魏老师,救人为先!」飞身接应,另一头的许缁衣也点足飘至。

    魏无音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沐云色直直摔落,恰好被谈剑笏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谈……谈大人!我见妖刀脱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许缁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一道乌影穿隙而过,鹿别驾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插入莫殊色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魏无音一把握住,眥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鹿别驾低声凑近,温煦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莫殊色痛得仰头嚎叫,抽搐如垂死之兽,魏无音心痛已极,将火油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鹿别驾!

    这一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鹿别驾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彷彿骨散肉移,几乎以为自己已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由对方的掌中蜂拥而来……

    「魏某人的弟子,」琴魔鬚发皆逆,怒目如血,嘶声道:「只有魏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低头,赫见莫殊色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魏无音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鹿别驾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大殿中心,魏无音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失望。痛悔……等,最终又归於平淡,莫殊色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於死地。

    老人终於明白:妖刀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

    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蠍子,明知乌龟一死,自己也将归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魏无音长叹一声,无鬚的清瞿面庞急遽衰老,终於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莫殊色的天灵——「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突然又变得癡呆空洞:片刻,似乎开始感觉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转动,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魏无音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莫殊色渐渐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

    的缠夹,语声渐落。魏无音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良久,老人慢慢抬头,神色茫然,蓦地寒风入殿,魏无音被吹得一颤,「哇!」的呕出大口鲜血,以「赤眼」拄地,缓缓坐倒。莫殊色的身体软软瘫滑,歪斜的头颈便横在师傅膝上。

    「师尊……师尊!」

    沐云**哭无泪,不敢多看师兄一眼,想起此后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又不忍不看,挣扎着匍跪上前,却被魏无音硬生生喝止:「莫来!我没事。妖物既离**,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呆坐片刻,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众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头去!哪个不走的,便是妖刀所寄,自好教老夫杀了乾净!」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灵官殿。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屍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於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谈剑笏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魏老师,下官盘查过了,殿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莫三侠的佩剑。适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妖刀……兴许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着,满脸不豫。纵有金钊银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

    魏无音摇头。

    「妖刀是「蛊」,争做蛊王便是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他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凝现身:「赤眼还在,幽凝绝不会善罢干休。它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胜负。吞食一方,妖物决计不会离开。」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观海天门一方。

    鹿别驾冷笑。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正法。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魏无音森然道:「被妖刀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妖刀所控制的尸主。

    幽凝若未附到新人身上,只有回头一途。」

    鹿别驾湿润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沐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适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莫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他见魏无音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露马脚。

    魏无音仍是摇头。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你……」鹿别驾笑意忽凝,与魏无音对视半晌,摇头:「魏无音啊魏无音,我杀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儿的命么?我杀人是为了江湖公义,魏老师杀人,却是挟怨报复。」

    焦雷轰隆而至,鹿别驾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儿被「不堪闻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於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天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

    天际又是一记电蛇窜下,众人循着视线回头,耀目的炽光里,只见瘫在胡床上。全身缠满绷带的鹿晏清,颤巍巍的支起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握着那柄幽绿闪烁的兰锋阔剑,慢慢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个命如风烛。行将就木的瘫子。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彷彿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

    「我说过了。」魏无音的神色静得怕人,瞇着凤眼,微微冷笑:「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妖刀的奴隶。」

    「第六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

    诸位高手中,鹿别驾、谈剑笏、沐云色等均已负伤;水月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持握赤眼……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妖刀幽凝相抗。

    魏无音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

    他咬紧牙根,眉梢滴汗,瞇起一双凤眼,喃喃低语:「你们……若天上有灵,别只顾着做逍遥神仙,再赞我一击之力就好。结果了这厮,我便来寻你们啦!」凝力之间,眼前微微一花,似又浮现几张狂歌痛饮、意兴遄飞的年轻面孔,依稀见得有沉默寡言的唐十七,好些人的名字却已记不起来……

    「既当此世,不问哀荣;浮尘尽处,虽死犹生!」

    (是……是谁?是谁在唱这支歌儿?)

    老人茫然四顾,只有他能听见的慷慨歌声此起彼落,就像附魔似的,直在耳畔盘绕不去,半晌才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无论是七玄、八叶等外道异端,抑或正教里一向水火难容的奇宫天门,众人捐弃成见,团结一心,在壮行之前一齐举杯,为拯救妖刀肆虐下的东境苍生,饮下今生最后一盅……

    「干了这杯,明朝不论生死,俱是英雄!」

    「对!解民倒悬、舍生忘死,便是此世的英雄!」

    饮罢掷杯,清脆的碎瓷声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这支歌。低沈的歌声如霜染鬓,徐徐侵来,一股悲壮揉碎了沧桑;回过神时,大伙儿已跟着齐声相和,「虽死犹生」的词调随风远扬,一如猎猎摇曳的炽烈焰火。

    (是他……起的头吧?连在这种时候也要出风头的,只有那厮了。)

    魏无音摇了摇头,苦笑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冷蔑,似要将余音摇散。但,连如许难缠的「刀魔」褚星烈,最终也随妖刀同葬深谷;偏偏只有他,只他一个人,从惨烈的妖刀战争中活了下来。

    讽刺啊!老人仰头,任由乱发拂风,摇散一头灰白。

    ——死者若是英雄,那么,活下来的……又是什么?

    ——在你们死去、留我独活的三十年里,尘世间究竟有什么改变?

    ——浮尘尽处,虽死犹生……三十年了,活着的人可曾荡平妖尘、绥靖四海,还是依旧浑浑噩噩,忘了那夜临别的慷慨悲歌?

    ——既要留我,又为何夺去我的青春,教这副衰老残躯,面对重生的妖刀?

    (说啊!你们……你们这些个轻易便死的懦夫!给我……给老夫说个清楚!)

    老迈的琴魔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彷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鹿晏清一跃而起,犹如离弦的地母神箭,飞也似的挥刀而至!

    自幽凝现身,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魏无音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

    魏无音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赤眼收在左胁后,幽凝「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刀的路数。妖刀似没料到琴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鹿晏清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魏无音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

    「师尊!」

    沐云色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

    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魏无音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鹿晏清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

    鹿晏清「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

    (逃……逃了?妖刀竟逃走了?)

    魏无音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赤眼刀勉强站稳,锐目四扫,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鹿晏清斜向断首,令妖刀不及转移,没想到妖刀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然而,刀刃毕竟划过整个上半身,即便入肉不深,出血量也绝非泛泛;除非鹿晏清的身法快到某种境界,否则留在地面上的该是一条血线,而不是一跨步达七尺之遥的血团。

    一阵雨风吹来,琴魔微微一颤,遍体生寒,忽然警醒过来。

    (这么快的轻功,再不追便也不用追了。)

    肩上的疼痛已然麻木,是思忖间突如其来的晕眩,提醒了老人自己也受伤不轻。魏无音定了定神,撕下衣摆咬在齿间,单手将左肩创口裹起,提着赤眼妖刀,循血迹奔入雨中。

    ◇◇◇指剑奇宫轻功冠绝当世,众人眼睫一霎,妖刀、琴魔俱都消失,场面倏忽大乱。

    沐云色外伤沉重,药儿看似又不通武艺,所恃不过「渌水琴魔」魏无音震慑全场的盖世武功而已,琴魔一去,两人顿失靠山。

    苏彦升恶胆横生,「匡啷」一声拔出旁人佩剑,众道士一见他的眼神,顿时了然于心,左右一阵金铁交鸣,十余把还鞘已久的长剑齐声戟出,散成一个偌大圈子,将沐、药二人团团围住。

    沐云色急于追赶师傅,一动才发现自己腰腿皆伤,行动不便,袖底嗤嗤几响,「通天剑指」所至,随手点倒两名青年道士,余光瞥见数人鬼鬼祟祟摸近骡车,怒极反笑:「专欺弱小,你们……真是好长进!」扣指连弹,数缕灰烟飕地脱手,贯穿雨幕,那几名道人「哎哟、哎哟」屈膝倒地,半身软麻,片刻仍挣扎不起。

    「不……不好!小畜生用毒!」其中一人大叫。

    同伴慌忙来瞧:「怎么回事?」

    那人哼哼唧唧:「哎哟!浑身没劲……莫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左右将他翻了几匝,赫见膝弯处一团泥渍,被雨水越冲越淡,才知所中不是飞蝗石、金钱镖,而是俯拾皆是的碎土块,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苏彦升欺他以一敌众、两头分神,忽施暗掌,打得两名同门向前扑去,天门群道剎时挤作一团,一齐涌到沐云色身前。

    沐云色身陷重围,挥袖扫开三四柄长剑,绊倒一个、挪开一个,周身余势已然用尽;苏彦升一步跨出,乘机抢进他两臂之间,倒转剑柄,撞着乳下「期门穴」。沐云色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抚胸委顿;便只一滞,数柄长剑架上脖颈,骡车也落入群道之手。

    他啐出一口血唾,目光鄙怒已极。

    「真是好算计啊,苏道长!」

    「兵法武功,本是殊途同归。」苏彦升淡淡一笑,轻捋长鬓:「我听说指剑奇宫是东境远古皇脉,门下多是帝王将相的血裔……怎么,沐四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沐云色呸的一声,冷笑不止。

    忽听一声惨叫,骡车旁一名胖道人摀腿坐倒,鲜血长流的大腿上插了柄匕首。药儿垂着右臂,咬牙从人缝里一溜烟钻出,苍白的清秀小脸上自有一股逼人的狠劲。

    被刺伤的正是先前那名乱接话的胖子曹彦达。他脸色白惨,又不敢拔出匕首,痛得哇哇大叫:「小贱种!我**你祖宗十八代!」爆出一长串污言秽语,犹不解恨,抓起长剑,径往药儿背心掷去!

    苏彦升阻之不及,慌忙叫道:「别杀小鬼!」忽然眼前一白,一只鹤颈似的纤纤素手拈花般一挽,长剑忽然转向,直挺挺的刺在曹彦达腿间,吓得他连忙撑后,不意牵动伤口,痛得差点晕过去。

    那只柔荑白得莲花也似,皓腕纤致,如玉琢般微带透明,然而近肘处偏又腴润丰盈,饱满的雪肌底下透出粉酥酥的匀腻晕红,犹如脆嫩多汁、沁出微露的鲜百合,被宽大的玄衣黑袖一衬,分外精神,正是水月停轩的代掌门许缁衣。

    她既已出手,金钏、银雪似有感应,对望一眼,双双拔剑,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俪影并肩而出,将天门众道士拦在剑后。

    药儿蒙着头冲进水月阵中,忽然撞着一具温软娇躯,小脸陷进两座耸翘的巨峰之间,既柔软又富弹性,隔着滑腻的薄薄黑缎,仍能清楚感觉峰形胀实如桃,又像春笋般饱水尖挺,于高高撑起的前襟内夹出一道傲人深壑,脸孔虽埋进大半,鼻尖仍未抵着胸骨;微微向前沉入,旋被弹滑的柔肌挤出,鼻腔里满是莲花温甜,隐约透着融融泄泄的乳脂香。

    药儿纵使年幼,也知道女子**的曼妙,脑中轰的一响,不由得一阵晕陶:「她这儿……好像比阿挛的还要大,又软又弹手,像馒头……不,馒头不够紧密,是掺了酥酪奶浆的大白面团,摸着结实,一揉才觉得又绵又滑,怎么揉都不黏手……」想起往日与阿挛一块和面揉酥的情景,鼻酸难抑,就这么靠着不动,贴面濡开了一大片湿热水痕。

    许缁衣抚着药儿的发顶,柔声道:「好孩子,难为吃了这么多苦。」素手悄悄拂过药儿的右臂,顺势环起。

    药儿警醒过来,猛地挣开,伸手一抹脸:「呸!谁要妳来卖好……」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脱臼的右腕竟已转动自如,苍白的小脸微微胀红,到嘴边的恶言顿失标的,硬生生咽回肚里,咬着牙不发一语。

    任宜紫冷眼旁观,心中暗笑:「妳爱做好人,小贱种一般的不睬妳。这又是何苦来?」

    许缁衣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苏道长,这孩子的性命,水月停轩权且收下。日后若需问案,龙庭山也好、东皋岭也罢,我将亲自带这孩子前往,绝不推辞。」

    她垂敛眉目,语气温柔,自有一股威仪盖顶。谁都知道这非是绝色丽人的软语央求,而是水月代掌门的决定,出自威震断肠湖南北岸、势力遍及湖阴湖阳两大城的一派之主,坚逾铁石、无可撼动,告知仅是为了不失礼数,其中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苏彦升瞪了曹彦达一眼,低声咒骂:「蠢货!看你做的好事!」心知眼下是唯一可以扳回一城的机会,把心一横,冷笑:「水月门下,并无收容男子的成例,要不,就连沐四侠亦可交由代掌门带回,依代掌门的高节清誉,谅必不失。」他故意将「清誉」二字咬得字正腔圆,涎着脸悠然道:「只可惜这孩子是男童,须与沐四侠一道,由我等带回紫星观,来日上禀敝门鹤掌教,再正式会同四大剑门,一起开堂审理。贫道敢以性命担保,在我眼下,敝门定然善待此子与沐四侠,还请代掌门不必挂心。」

    许缁衣闻言微抿,不觉失笑:「苏道长,谁说药儿是男孩子的?」

    苏彦升一呆,才发现药儿脸上两条泪痕,化开了刻意抹上的炭灰泥粉,露出雪白晶莹的柔嫩肌肤。她身子尚未长成,原本就难辨雌雄,众人见其言行粗鄙,只当是乡野毛孩,乏人教养;经许缁衣一提点,越发觉得她纤腰细腿、玉颈尖颔,褴褛的前襟微见隆起,杏眼含嗔薄怒,心思一霎百转,分明是个秀丽的小丫头。

    药儿被喊破身份,不由一僵,目光悄悄投向沐云色处,见他似笑非笑,丝毫不觉诧异,登时大窘:「原来……原来他早知道啦!」双颊「唰」地涨红,犹如剥开的熟石榴,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一气,又羞又急,一想都是许缁衣不好,转头恶狠狠地瞟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她家中仅有姊妹俩,父母望子心切,偏偏求之不得,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子来养。药儿野惯了,在溪边与沐云色初遇之时,也是如此装束,本想将错就错,不料早已被他看穿。

    苏彦升话已出口,追悔不及,被任宜紫挖苦:「苏道长真是爱说笑话。在场几百只眼睛,谁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天门群道俱都傻眼,一时无话。忽听任宜紫续道:「……紫星观乃清修之地,怕收不得女众,苏道长所言,甚是不妥。」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一转,抿嘴轻笑。

    苏彦升听得「女众」二字,猛被点醒,面上不动声色,怡然道:「三掌院有所不知,敝观左近的「百花镜庐」,只收女众,亦属百观丛林。贫道将这位药儿姑娘安置在百花镜庐,自有庐中的女冠照拂,不劳各位费心。」

    百花镜庐与紫星观一样,皆属观海天门十八宗脉之一,镜庐之主鱼映眉乃东海最知名的女冠(女道士),擅使剑索,人称「五城仙都」,亦是天门之中、柔索一脉的大宗主,其地位与鹿别驾不相上下。

    鱼映眉素以美貌、武功自负,只是「红颜冷剑」杜妆怜的名头太大,事事都压过了她,好不容易盼到杜妆怜闭关深隐,谁知她的三名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又美又强,「水月」的锋头,仍是盖过了「镜花」。因此两派虽无往来,却一向都不怎么对盘。

    药儿一旦进了百花镜庐,旁的不说,全东海唯有水月停轩之人,从此休想再见她一面,更遑论插手安排。沐云色听得火起,暗忖:「妳这么一说,岂非存心拆妳师姊的台?」颈间微痛,原来是苏彦升稍稍昂起剑锋,割破些许油皮,对许缁衣笑道:「代掌门,烦请让药儿姑娘过来,以免贫道不慎失手,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苏道长,沐四侠与这位药儿姑娘,你一个都带不走。」

    人群排开,两名院生扶出一名紫膛面皮、锦袍官靴的雄阔汉子,正是谈剑笏。

    苏彦升拱手道:「谈大人伤势不轻,不宜跋涉,白城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按贫道的意思,大人不妨往真鹄山小住几天,待伤势愈可再行返回。」言语中竟丝毫不让。

    谈剑笏面色铁青,拂袖沉声道:「苏道长!你这是仗了谁的势头,要与朝廷对着干?」苏彦升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四下张望,果然已不见鹿别驾的踪影,回头低声问:「师傅呢?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胖子曹彦达已拔去匕首,裹好腿伤,嚅嗫道:「谁……谁也没见着。估计是妖刀一走,观主他老人家便……便追去啦!适才一阵乱,谁……谁也没仔细瞧……」左右被二师兄峻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面露茫然之色。

    观海天门中素有耳语流传,说鹿晏清并非是鹿别驾从族兄处过继而来,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鹿别驾十七岁受戒入道,已近半甲子,道统纯正,才得以接掌观主、甚至是宗主的大位,问鼎掌教之心,昭然若揭,断断不能有一个现年二十岁的儿子;其中关窍,十分耐人寻味。

    苏彦升神色一惨,颓然想:「师傅为了师弟,到底还是舍下了大局。」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谈剑笏厉声道:「若无魏老师与赤眼,此际遭遇其余四柄妖刀,不分奇宫天门,通通都是刀下亡魂!苏道长凭什么认为贵派子弟,能得幸免?」天门众道士看着一地尸骸,想起适才妖刀之异,既感惭愧,又复心惊,再也不敢造次。

    「此地固不宜久留,但黑夜中,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当口,若然分散行动,只怕祸福难料。」谈剑笏沉吟片刻,捋须道:「依本官之见,众人一齐退往湖阴城外的邮驿,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行打算。代掌门以为如何?」

    湖阴驿距此不过数里,道路平直易走,仓促间既能供应饮食居所,离屯驻卫所又近,一旦遇事,须臾可调来千余甲兵;真打不过,还能退入湖阴城中。许缁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沐云色急道:「谈大人!那我师傅怎办?」

    谈剑笏张口结舌,却听许缁衣道:「沐四侠,魏老前辈武功高强,又熟知妖刀癖性,纵使不敌,脱身亦绰绰有余。依眼下的情况,我们就算追了上去,也只是徒增负累而已。以令师之明,想必亦不乐见。」沐云色无可反驳,黯然低头。

    他受伤不轻,无法行走,谈剑笏命院生拆下门板,当作担架抬行。众人舍了仪仗旗帜,顾不得收拾尸体刀剑,慌忙离开灵官殿。

    殿外骤雨乍停,云端逐渐漏下月芒,只是一路上风吹草鸣树摇影,彷佛每一抹漆黑里,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一柄噬人妖刀,三大派人马越走越快,直如逃命一般。

    ◇◇◇染红霞等一行弯入小径,转眼已奔逃数刻。

    夜色渐浓,周围几乎黑不视物,沿着官道走时,犹能借着湖面映射些许微光,勉强辨别前路;转入小径后,距离湖面越来越远,车上又无提灯火把之类的物事,抬眼只见一片幽蓝蓝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横着无数胧影,或是石块,或是树枝,更可能是一处洼陷或水坑,根本无从辨别。

    黑夜驰马,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举,许多白日里司空见惯的地景地物,一到夜里便成催命阎罗。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纵使沿途享有金字牌的特权,各地邮驿一见旗号便即备马,信使无须落地,一路接力急驰,但也仅止于白天;为防发生差池,入夜后绝不赶路。

    染红霞握着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马总能适时跨腿闪身,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耿照知这非是侥幸,而是极高明的驾车御马之术,佩服之余,又禁不住想:「二掌院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从何处学来如此高明的马术?」不敢随意惊扰,紧攀着车缘,瞇眼细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胧的月光破云而出,耿照辨别周围地景,逆风叫道:「这里是破胡林!往前再出数里,便至朱城山地界!」染红霞点了点头,精神大振,侧头微微一笑,顿如百合绽放,雪靥生春。

    耿照看得一怔,心想:「原来二掌院笑起来,这么好看。」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瞧。

    忽听车座后一声惊叫,他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见采蓝指着车后,尖叫:「她……她还在!要追……追上来啦!」咬牙闭目,粉颈一斜,又晕死在黄缨怀里。

    就着月光一看,车后约莫三丈外,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快交错,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纱裙被雨水浸透,腰腹以下紧贴肌肤,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被月华一映,居然温润生辉。

    雨中视线不佳,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已经摆脱。大雨一停,月光复明,谁知她又追了上来,这回少了夜雨掩护,越追越近,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耿照不敢稍离,攀着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

    透过月光望去,碧湖双腿修长,身薄腰小,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更无一丝余赘;腹间线条起伏、柔肌紧束,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耻丘处微微隆起,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只比一枚制钱稍大,却异常乌黑柔亮,犹如婴儿壮发。

    耿照只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碧湖雪腻的肌肤上,彷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几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她在流汗!)

    黄缨抱着昏倒的采蓝,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面色白惨,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耿照摇头:「她是人,不是妖怪。」返身钻回前头车座。

    染红霞大声问:「碧湖追来了么?」

    耿照点点头,忽道:「二掌院,我猜碧湖姑娘的轻功应该不错。」

    染红霞一怔:「他怎么知道?」微微侧脸避风,大声道:「碧湖轻功很好!便是算上了我大师姊、三师妹,她都能排得上第四第五!这孩子旁的不行,于此倒是别有天分。」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才说:「二掌院,照碧湖姑娘的速度,少时便要追上,我想向妳借昆吾剑一用。」

    篷车几近半毁,自不会在车上相斗。染红霞急道:「万万不可!我……我绝不会抛下你,让你独对妖刀!」

    耿照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想了一下,才说:「我打不过妖刀,但可能赢得了碧湖姑娘。」

    染红霞闻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耿照道:「依我看,就算拿了妖刀,何阿三是何阿三,碧湖姑娘仍是碧湖姑娘。何阿三若有碧湖姑娘的轻功,刚才在桥上,我们就死定了;碧湖姑娘若有何阿三的力气,那一刀决计不止砸坏半辆篷车。」

    染红霞微微一怔,登时醒悟,不禁对这少年的洞察力颇感佩服,暗忖:「逃亡之中,连我都不免凄惶,他却见我所未见,想我所未想。」但仍是摇头:「我师妹向来力弱,却能毫不费力的挥舞那把万劫刀,这又怎么说?」

    耿照摇头。

    「我不知道,要多些线索才好推测。请二掌院先借剑一用。」

    「不行!妖刀奇异,鬼神难测!我若让你下了车,与亲手杀你有什么分别?形势未至绝望时,岂能轻言牺牲!」她说得急了,双手紧握马缰,檀口咬着几络乱发,雪靥微微涨红:「听明白了没?」

    耿照无言以对,想想也不是非剑不可,危机却须臾便至,随手折下一段残辕,在车座上屈起腰腿,作势要跳。

    染红霞正全神驾车,眼角余光瞥见,忙伸手揪他衣领,谁知耿照动作极快,猛地低头,竟然闪过,突然车轮碾过地面一处窟窿,左边高高弹起,两人撞成一团。

    染红霞不避男女之嫌,一把揪着,斥责道:「少不更事!小小年纪,学人逞什么英雄?你很想死么?」单手执缰,忙将车身稳住。

    耿照个头不高,被高挑苗条的染红霞张臂一挟,倒像姊姊教训调皮捣蛋的幼弟似的,偎着她曲线玲珑的温软娇躯,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不禁有些发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争执之间,篷车又驰出里许,前方忽见一座黑黝黝的物事突出树林,形似磨坊,又有些像塔楼。染红霞正自狐疑,忽听耿照大叫:「是烽火台!那是本城的烽火台!台中驻有哨队,一班多则十来名弟兄,都是全副武装。二掌院……」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巨响,身下倏空!

    耿照一阵天旋地转,不知翻了几翻,直到背门撞上硬地,才知自己是在疾驰间被抛了出去。他抱头连滚几匝,化去冲击的力道,一跃而起,见三丈外一处巨坑,坑里木片狼籍,依稀辨出辕轭轴辐的模样,原来是碧湖追了上来,一刀将仅剩的半辆篷车砸了个粉碎!

    那匹羸马后腿受到重创,倒地不起,昂首嘶嘶哀鸣。

    距陷坑不远处,一抹窈窕的绯红衣影拄剑而起。染红霞簪带迸散,披落一头如瀑长发,掩着半张如雪玉靥;周身衣衫被尖利木屑划破,血染如枫,破孔里露出欺霜赛雪的晶莹肌肤,分外凄艳。

    她勉强站起,拖着左腿走前几步,从破烂的篷布底下拉出黄、蓝二姝。两人似无大碍,采蓝照旧昏迷不醒,黄缨抱着小脑袋连摇几回,神情茫然,身上却没见什么皮外伤。

    (妖……妖刀呢?妖刀呢?)

    (妖刀……妖刀在哪里!)

    耿照抓起一根碗口粗的辕木,四下急望。一阵寒风吹来,左右树冠沙沙摇动,天边乌云被刮得漫卷而来,月华越来越稀、越来越淡,视界里又比想像中更加浓暗,就像有人在吹着灯焰玩儿……

    凭着一股莫可名状的直觉,耿照拖着辕木朝前方走去。染红霞拄着昆吾剑,与黄缨一同搀扶采蓝,迎面走过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耿兄弟!你还好……」

    耿照心中一动,大吼:「小心!」抡木往一旁的树影扫去,砰的一声,整条辕木应声爆裂,一条纤细苗条的俪影闪了出来,几株粗木四散倒落,铁炼声中,拖出一把狰狞的巨大石刀!

    「快走!」他回头大叫:「往烽火台去!」

    染红霞微一迟疑,将昆吾剑扔了过去。

    耿照一把接住,心中暗祷:「七叔!阿照今日将性命,交到你亲手所铸的剑器里了!」连剑带鞘扫向万劫!铁石交轰之下,昆吾剑鞘迸碎,暗铜色的剑身却连晃都不晃;万劫簌簌几声,抖落些许石粉,刀身上剑痕宛然,犹如新刻。

    耿照大喜,也不用什么招数,双手握着昆吾剑的奇长剑柄,回身又是一斫!

    他自知武功低微,所恃者不过天生的膂力,因此一昧猛砍,每一下都抢在碧湖之前,不待她体势用老,转头又是一剑;对击十余合后,碧湖身子轻盈,越转越快,刀却相形变缓,与其说是舞刀,不如说是以万劫刀为盾,撞击的动作还多过了砍劈,人刀渐渐分离。

    虽是如此,万劫毕竟有千钧之重,再加上昆吾乃极刚之剑,剑身硬实、不具韧性,每回交锋,挥出的力道倒有三成由剑身反馈回来,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两臂酸软,边打边退,不意一脚踏空,竟然摔入一处大坑里。

    「不好!」

    他举剑护住头脸,但万劫连地面都能劈出三尺深坑,居高临下,岂能被轻易格住?

    正要闭目等死,谁知碧湖忽然停步,在坑边踌躇起来,似乎想后退跳将过去,如在断桥时一般,但又隐约知道敌人不在对面,一双雪腻的细直长腿在坑缘前前后后探着,沾尘的**足趾十分娇妍,抬头但见腿根处夹着一只粉色嫩蛤,依稀覆着乌亮的细密纤茸,一直漫入淡樱色泽的雪股间,蜜缝里溢出一抹晶亮液滑,裙下风光一览无疑。

    他无心细看,忙环视四周:坑深约七尺,足有一丈见方,沿坑似乎砌有砖石,如今倾坯大半。此地离白日流影城的烽火台甚近,可能是昔日屯兵卫所挖掘的贮水池。

    「难道……她爬不下坑壑?」忽然想起何阿三掉落断桥时,动作更加呆板,半晌都爬不上桥墩,似乎是万劫刀的弱点。

    碧湖下不了池坑,气得尖声嚎叫,抓着铁链,猛将石刀往坑里一掼!

    刀尖掼破池底铺石,耿照避无可避,攀着粗糙的石刀表面往上一蹬,乘机跃出池坑。碧湖用力扯回铁链,力道却差了分许;万劫稍动即沉,第二下才又拉了上去。

    耿照心想:「果然如此!妖刀纵使神异,人力毕竟有穷。」觑准时机,一剑刺中碧湖的右大腿!

    碧湖一跤坐倒,万劫刀当胸一抡,将耿照平挥出去。

    耿照直摔到池坑对面,落地滚出两丈有余,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他起身一抹唇际,提剑缓缓退走,对面碧湖坐在地上,不住挣扎站起,右腿却无法施力,又圆又大的眼中射出熊熊恨火,口中荷荷低咆,宛若困兽。

    耿照盯着她,沉声道:「妳若再要追来……下一回,我会取妳性命。」

    妖刀似通人语,碧湖仰天尖嚎,挣扎得越发激烈。一妖一人四只眼睛隔空对峙,耿照直退出十丈外,才转身往烽火台奔去。

    他一路藉由月光辨别地貌,认出此地名为「红螺峪」,算是朱城山的北方支脉,峡谷不甚高,却层迭成螺壳状,故尔得名。烽火台应沿峡顶而建,再往前去,便是一片低崖。

    奔跑一阵,听见前方有刀剑交击声,暗自心惊:「莫非烽火台出了什么意外?」急急穿出树林,却见台前的空地之上,一片青芒夹着霭霭红雾,其间一条人影交旋闪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趋避直如鬼魅;再揉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战团中心,染红霞手持一柄酒红弯刀,那丝丝红雾正是由刀身上窜出。她左腿有伤,索性坐在地上,背门靠着台前石狮,径以弯刀应敌,夜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从舞刀的动作判断,体力似已不支。

    来人占尽上风,却迟迟未下杀手。耿照正要上前,忽听黄缨叫唤:「耿照!快去帮红姊的忙!」转头望去,只见她远远坐在空地另一侧,身边除了趴卧的采蓝之外,还有一名容貌清瞿的高瘦老者闭目盘膝,脸色青得怕人。

    染红霞一听他来,手底骤软,似乎气力已尽;那手持青芒的敌人也不屈膝弯腿,足尖一点,便要倒退开来。染红霞急道:「耿兄弟!快,快拦住此人……」忽然粉颈一歪,软软瘫倒,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挺直的琼鼻却喷出两道淡淡粉烟,恍若胭脂悄染。

    耿照这才明白;原来非是击退来敌,恰恰是要将他留下!急迫间不及细问,抡起昆吾剑一扫,将来人的退路尽数封住!

    那人转身格挡,照面一瞧,才发现他周身、头脸均缠满绷带,持了柄绿光闪闪的阔剑,剑锋形如兰瓣,极为罕见。耿照微微一怔,认出是辰字号房为指剑奇宫承制的兵器,开锋研磨时他还曾经在一旁观看,脱口道:「你是奇宫的莫三侠!」

    那人不发一语,随手化去来势,正想夺下昆吾剑,岂料耿照一缩手竟避了开来,露出绷带的细目里掠过一丝赞许;也不见他如何出手,耿照胁下微疼,整个人倏忽倒地,半边身子酸麻难当,动弹不得。

    (好快……好快的手法!)

    那人缓缓走过他眼前,一颗血珠蓦地坠地;第二步尚未跨出,血珠又复滴落,第二颗、第三颗……直如檐前雨漏。

    「他受伤了?」耿照心下骇然:「以他的身手,若施全力,怕连二掌院也难以抵挡……此人,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平举兰锋阔剑,跨步而来,一步快过一步,越走越急;蓦地身形微晃,飞也似的刺向闭目盘膝的白衣老人!

    黄缨吓得惊叫起来,谁知剑锋着体的瞬间,老人倏然睁眼,反手将兰锋剑卷入袖中,一掌击在那人胸口!

    那人胸口刀创爆裂,鲜血如提酒酾空,溅成一片贯日长虹,身子一弓,拔剑倒退;两个起落间已滑出四五丈远,双膝跪地,深浓的血浆鼓溢而出。

    老人面色灰败,这一击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同样站不起来,撑地剧咳一阵,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原来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灭口么,妖物?」

    ◇◇◇这名老者,自是追踪妖刀而来的「渌水琴魔」魏无音。

    魏无音与幽凝沿途激战,双方且斗且走,难分高下,一路战至红螺峪,真气忽凝,内创再也压抑不住,正当危急时,恰好遇到避难而来的染红霞一行。染红霞与他有数面之缘,敬仰已久,自然不能坐视。

    耿照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左半边身子气血复旺,一跃而起,见那人抚胸跪地,正要上前将他制服,却听魏无音急道:「他……他拿的是妖刀幽凝,一遇金铁,便即转移!万勿接近……」咳了几声,气急败坏:「先……先瞧染姑娘!」

    耿照忙将染红霞扶起,她双颊绯红、浓睫紧闭,吐出的气息夹着一股温温甜甜的果醉香;除此之外,周身却无致命之伤。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急忙回头:「老前辈!二掌院到底怎么了?」

    魏无音道:「先取走她手上的刀!那刀喂有毒药,只对女子生效。」

    耿照夹手夺过,正要掷出,琴魔又道:「且慢!那柄是妖刀赤眼,不能纵虎归山!你褪下外衫,将刀密密裹起,只消不泄刀上红雾,对女子便无所害。」

    耿照依言裹刀,负在背后,将染红霞抱到魏无音身旁。魏无音替她把了把脉,半晌无言,只说:「难办。」耿照急道:「哪有解药?请前辈指点,晚辈这便去取。」

    魏无音冷笑:「若有药解,还算什么「难办」?傻小子,你要救她,须得把命留住。你瞧瞧!索命的煞星来啦。」

    那一厢,「鹿晏清」飞快点了胸前几处大穴,真气运行几周,提剑缓缓站起。

    耿照见识过妖刀百劫不死的恐怖生命力,已感麻木,握住昆吾剑,一瞬间心思飞转,苦苦思索应对之法——那人一照面便能将自己放倒,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比手持万劫的碧湖还要可怕千倍;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堪称天地云泥,不可以道里计。白日流影城不以武艺著称,耿照长大的长生园里更无一名武术教头,他知道自己在武功上毫无胜算……

    「你是跟谁学的冲穴之法?」身后,魏无音刻意压低嗓音。

    耿照极是乖觉,假装伸手抚面,低道:「我没学过冲穴法。」

    「那好。你若骗得了老夫,那厮一定也暗暗纳罕。」魏无音低道:「他受伤不轻,如果无杀我的把握,定然会尽速离开。你要争取挽救染姑娘的时间,须将这厮吓走。」

    耿照别无选择,双手握剑,起身随意一站;腕胯放得极松,以备万一之时,能在第一时间临机应变。

    他从小到大,仅学过「破阵八式」、「铁线拳」等流传中兴军里的粗陋功夫,于武学一道所知甚浅,想的都是如何跑快跳高、反应快人一步。这随意而放松的姿态,反而加强了魏无音授意的「虚张声势」印象,益发的莫测高深,令人摸不着脑袋。

    琴魔苦中作乐,暗地自嘲:「孺子可教!小子一屁不吭,忒也沉着;易地而处,兴许能唬住老夫。」还待说话,突然无语。

    树林那一头,一条小小身影一跛一跛,拖来一柄石柱也似的狰狞巨刀,刺耳的铁链声喀啦直响,可比阎王使者的勾魂索。

    老人凤目倏睁,闪过一抹锋锷般的逼人锐芒,旋又黯淡下来。

    「原来……这就是此世的万劫妖刀啊!」他摇头冷笑:「你是被同伴的恶鬼妖氛所吸引,来此争作蛊王的么?」

    碧湖拖着妖刀万劫来到烽火台前,冲幽凝一阵尖吼,状若挑衅。那「鹿晏清」看她一眼,撮唇长啸,啸声几乎难以听见,耳中却不由自主一痛;碧湖浑身剧震,顺着剑锋所指,缓缓转过螓首,幽凝、万劫的持有者居然一齐并肩,双双逼近过来!

    这样的变化似乎超过老人所知。魏无音瞠目无语,终于失去了一贯的沈着。

    耿照忽然回头。

    「二掌院还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内若不施救,」魏无音摇头:「也不用救啦!」

    「不需针药?」

    老人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指。

    「不用,有一僻静之处即可。」

    耿照却未留意,沉着点头:「那好,我有办法了。往这里走!」

    他背着染红霞,将老人扶起,唤黄缨搀着采蓝紧紧跟随。五人来到烽火台后头,迎面吹来一阵湿凉大风,风声在脚下盘旋呼啸,激得衣袂猎猎、向上飘扬,台后竟是一处平直断崖!

    黄缨怕得都有些乏了,睁着空洞的杏眼,闷声埋怨道:「你带的什么鬼路?这下还往哪儿逃?」见幽凝、万劫越来越近,不由得眼眶一红,两腿发软。

    「这里就是了……」

    耿照眼神笃定,佐拉右挽,赶在双妖刀到临的前一刻,乘风往后一倒:「跳!」

    「第七折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他膂力甚强,一扯之下,五人齐齐跌落。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叫,背门忽撞着一团又厚又软、湿棉被也似的奇怪物事,身子一瞬间穿过去,浸入水中,咕噜噜的连喝了几大口水,才被一把抓起。

    那水味酸中带碱,入口清洌,冰得异乎寻常,她差点冻晕过去,紧紧攀住箍在乳下的强壮臂膀,牙关不由一阵磕碰,颤声道:「好……好冷……」声音回荡开来,旋又被头顶上呼啸的大风所淹没。

    耿照在她耳边轻嘘:「噤声!」奋力将黄、蓝二姝拖上岸,采蓝呛出几口水来,双目紧闭,蜷着身子簌簌发抖,似乎还未清醒。染红霞一入水中便即苏醒,她毕竟武功高强,应变犹在双姝之上,拉着耿照的衣袂游到岸边,双腿一软,却被魏无音拉起。

    四周漆黑,只水面上一条粼粼波亮,原来是自天上映射的星月微光。

    崖下似是一条溪谷,溪中颇深,众人由高处一跌而入,冲力之强仍未触底,故得以不伤;一近岸边又忽然变浅,水底铺满大大小小的鹅卵圆石,一路涉上滩来,居然没有莲藻一类的水生植物,水面也不见鱼虾回游所造成的涟漪浮沫,整条溪水里竟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光洁圆润的小石子。

    此地的形势甚为奇异:两侧的高崖夹着溪水合拢,距离却比下方的谷地还要窄,侧剖便犹如一个「凸」字,颇似那「一线天」的奇景。

    水面生风,在谷中四处流窜,因地形之故造成巨大回响,夜里看不清崖下深浅,便觉极高。

    事实上,黄缨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已入水,至多不过四、五丈高,普通人用绳索即能攀下,如魏无音这等高手,上崖不过就是足尖数点而已,只是黑暗中听底下大风呼啸,任谁都会以为是万丈深渊。

    五人躲在滩边一块大石下避风,忽听顶上有人大叫:「清——儿——!清——儿——!」声音夹着浑厚内力远远送出,在崖下听得一清二楚。

    魏无音听得一凛:「是鹿老杂毛!」以指压唇,作势噤声。

    鹿别驾的声音在崖上忽东忽西,飞快移位,显是一边施展上乘轻功,一边搜寻,听得出他无比心焦,不复灵官殿里的虚矫做作。魏无音闭目倾听,暗想:「你儿子不会再回来啦!此际复见,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觉悟非深,争如不见!」不禁恻然。

    鹿别驾呼喊一阵,倏忽去远。

    耿照虽不识鹿别驾,却丝毫不敢大意,竖耳片刻后才挪动身子,背贴崖壁,领着众人蹑足而行,绕过了一小段河弯,前方豁然开朗——头顶夜空仍只一线,崖壁底下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岩洞,犹如一片空心珊瑚,小的只如神龛,大的却像一间数迭斗室。

    众人选了个地势较平、闻起来并无兽臭秽迹的岩洞,耿照从碎石滩上拖来一大截干透的漂流浮木,以昆吾剑劈成小块,与干草混堆一处,从怀里的油布包中取出火绒管引燃,升起篝火。

    火光骤亮,众人均伸手掩目;熟悉亮光之后,黄缨「呀」的一声,脱口道:「好漂亮!」原来整间岩室的砂色壁上,布满赭红的流彩条纹,彷佛搅动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白日里看来,这整座山都是红的。」耿照道:「据说在上古时,东胜州全境冰封,后来冰河融解,在砂岩上切出偌大的河道。这红螺峪便是冰河所遗,不只是山形像螺壳,连河道也同螺孔一样,弯弯曲曲,布满孔隙。」

    黄缨瞟了他一眼,抢白道:「我们也没来过,谁知是不是你瞎掰的?」

    耿照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前我爹带我上山时经过附近,是乡里的老人家说的。」黄缨冷笑:「你这么厉害,样样都知道。现下我们困在这儿啦,你说该怎办才好?」

    耿照摇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亮之后,本城哨队定然来巡。只消在崖下升起柴火,他们见到了烟,就知道底下有人。」

    黄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考虑周详,一时无语,咬唇瞪他一眼:「这么能干,都让你去办好啦。」说着忍不住一声噗哧,赶紧板起脸,水汪汪的眼波中却无不善。

    耿照浑无所觉,转头又道:「老前辈,我见你气色不佳,莫不是受了内伤?」魏无音调息已毕,元气稍复,振袖道:「别管我。倒是她们三个,须得要你施救。」

    耿照诧然:「我?」忽听一声嘤咛,角落里的染红霞动了一动,双手环胸,玉靥酡红,便如醉酒一般。她额上沁出薄汗,一睁开眼睛,却见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来,低声道:「魏……魏老前辈,莫……莫非是刀……刀上的毒发作了?」

    原来她赶到烽火台时,魏无音真气一滞、翻身栽倒,连话都来不及说,眼见鹿晏清将下毒手,情急之间,便拾起掉落在地的赤眼相抗。片刻后魏无音苏醒,忙叫道:「染姑娘!那刀上有毒,妳快放开!」

    其时染红霞正斗到酣处,心知对手武功之高、平生罕见,断不能空手以对,只得咬牙苦撑;激战片刻,顿觉身子软绵绵的,腿间竟生出一股异样烘热,神思不属。刀上红雾氤氲,身后黄缨、采蓝嗅到,都是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搀老人远远退开。

    魏无音对她甚感愧疚,垂眉道:「这把妖刀赤眼,上头喂有极厉害的毒药,名唤「牵肠丝」。这种毒药只对女子有效,毒性极强,不唯持刀,就连嗅到一丝一缕,都有中毒之虞,十分刁钻。」

    黄缨脸色大变。她贪图红雾的浓甜果香,当时便吸入不少,此际听魏无音一说,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急忙问道:「会……会死么?有没有解药?」语声已微微发颤。

    魏无音沉声道:「这「牵肠丝」药性并不致死,却会令女子生出欲念,难以自己;中毒之后,便似饮酖一般,对此毒越发依恋,最终如女子之侍奉丈夫,再也离不开赤眼,成为妖刀寄附的刀尸,浑浑噩噩,如失魂魄。」

    「翻遍普天下的药谱毒经,决计找不出「牵肠丝」此一条目,乃因中毒女子之依恋赤眼,犹如菟丝花攀缘树木,牵肠挂肚,难以分别,故而得名。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强将人刀分离,女子永远是赤眼的刀尸,至死方休。」

    篝火烧得哔剥作响,谁都不敢说话。

    魏无音续道:「三十年前妖刀出世,赤眼被七玄界中人、大魔头「万里飞皇」范飞强所得。范飞强与钟山大侠顾雄飞有仇,以赤眼打败了顾雄飞,掳走妻子解玉娘,公开淫辱,以为报复。

    「解玉娘的妹妹「朝云仙子」解灵芒,芳龄虽才十九,却迭有奇遇,武功高强,继任成为飞瑶岛的岛主。她的六位结义姊妹都是出身渔阳一带的武林世家,来头很大,七美一齐出手,布下连环巧计,终于攻破其根据地,打败大魔头范飞强,将解玉娘救了回来。

    「谁知解玉娘回来后,却变成一名需索无度、人尽可夫的荡妇,日日向丈夫求欢还不够,连庄丁门客也不放过。顾大侠一怒之下,将她禁在府里。

    「不久,便传出解灵芒在大喜之日当夜,手刃自己的未婚夫、人称「渔阳第一家」的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随即消失无踪。其余渔阳六堡的当家或要人也纷纷遇刺,一夕之间,东海北境的正道势力几乎崩溃,而解灵芒的六位义姊妹也和她一样,犯案后即失去行踪。」

    耿照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是因为「牵肠丝」的缘故?」

    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沉重。「妖刀赤眼再出现之时,竟然是七美共拥一刀——」

    「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的渔阳七仙女,通通成了被赤眼控制的刀尸!」

    耿照与黄缨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紧闭双目,饱满的酥胸急遽起伏,半湿的前襟贴熨出两座挺拔的乳峰形状,峰顶两枚小小突起,犹如樱核,看来分外惹怜。

    「渔阳七仙女四处劫杀,渔阳七堡派出的高手如非其父,即为其兄,多半下不了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好不容易七人之中去其四,余下三人被带回家中,却无法摆脱赤眼控制,一人被亲父所杀,一人死于逃亡途中,而解灵芒伪作痊愈,最后与其师「帝女剑」慕怀春同归于尽,被誉「五岛奇英」之首的飞瑶岛元气大伤,从此淡出东境武林诸事,再也没有问鼎雄图的能耐。」

    魏无音沉声道:「五毒妖刀的特性与寄体之法各自不同。赤眼占据人心的速度缓慢,没有幽凝瞬移的威能,却是唯一一把拥有复数刀尸,控制范围无远弗届,一旦受制、永远无解的可怕妖刀!」

    黄缨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那么说来,我、我们都会变成那捞什子赤眼刀的刀尸么?变成刀尸……会不会死?」

    魏无音面色阴沈,缓缓道:「妳若变成刀尸,为免遗害武林,老夫不得不杀妳。中此毒虽未必便死,中毒女子却非死不可。」

    黄缨又惊又怒,哇哇大叫:「你……我们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毒,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再说,你本事这么大,我们又打不过你,你把我们都关起来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人?」

    「赤眼的刀尸,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我说妳是刀尸,旁人未必能信;届时悄悄接近妳师傅或掌门师姐,捅上一刀,渔阳七堡的惨事重现,谁人堪救?」魏无音道:「妳本事低微,倒还罢了。妳二师姊武功高强,若成刀尸,为祸怕更在当年的「朝云仙子」解灵芒之上,绝不可留。」

    黄缨还待争辩,忽然转念:「我本事低微,自不须头一个便死。且看他怎说。」不欲触怒琴魔,悄悄闭上小嘴。

    染红霞吐息轻促,闭目道:「我……我不怕死。琴……琴魔前辈只管动手。」她浑身难受已极,倚着岩壁软软斜坐,似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勉强说完,便不再开口,状似晕厥。

    耿照忽然问:「前辈,那位解玉娘解女侠,后来怎么了?」

    魏无音微诧:「小子好敏锐的心思!这故事甚长,他却一下便听到了关窍。」一拈长鬓,淡然道:「也没怎样。她后来,便好了。」

    「好了?」耿照、黄缨齐声脱口。

    黄缨瞪他一眼,嗔怪之余,又觉好笑。

    魏无音说道:「众人思前想后,比较顾夫人解女侠与诸女的异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摆脱赤眼的控制,须在中毒未深时予以破解,而唯一能中和「牵肠丝」毒性,便是男子的阳精。」

    黄缨一怔,「唰」地俏脸飞红。耿照倒是临危不乱,追问:「老前辈,此事却何以见得?我听长辈说过,什么阴阳调和多半都是骗人的,淫药也是剂方合成,须以药解,男女交……交合之说不过是术士虚构,用来骗女子贞操的。」

    魏无音笑道:「你倒有见识。怎么,流影城除了打铁,也教弟子做淫药么?」

    耿照黑脸一红,嚅嗫道:「这……也没有。」

    魏无音恍然道:「那是你的私学了,有心、有心!」

    耿照窘得耳根发烫,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摆,忙往膝间一夹,低头道:「弟子……弟子不敢。」

    黄缨见他缩得小猴儿也似,大感痛快,「咭」的一声笑了出来,想起这事关乎羞耻,似不是女孩子该笑的时候,雪嫩的苹果小脸胀得通红;一想到「阳精」两字,害羞之外,又觉得有些心痒难搔,一时间颇感好奇。

    魏无音干咳几声,正色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淫药若非催情,便是使女子失去抵抗之力,须以药解,别无其它;普天之下也没有以交合治病的事,道家所传房中秘术,须得身心健康时,方能修练。除此之外,通通是江湖郎中拐骗无知女子的劣术。

    「「牵肠丝」的配方无从得知,但男子阳精里,似有成分能中和毒性。顾夫人痊愈后,另有其它女子受赤眼所害,经本宫研究后,发现阳精中精白的部分,能解其毒。顾夫人中毒不久,便为范飞强所玷污,鬼使神差地逃过一劫。

    「然而实验得知,精液一旦离体转为稀薄,便无功效。男子纵欲过多、出精如水者,亦不可解。」

    指剑奇宫的门人除了武功之外,还须兼通医卜星象、机关土木等杂学。琴魔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可想见当年为了破解这种无名淫毒、奇宫菁英倾巢而出的情景;至于如何实验、如何破解,花了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可怜女子……其中惨烈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解方既无法提炼,不能制成丸汤散剂,非男子新出不可。」

    「那、那要怎么用阳……阳精来解毒呀?」黄缨红着脸问。

    「如只闻到少许毒雾,则饮精一小勺匙,如茶末之量即可化解。」魏无音道:「妳跟采蓝姑娘的征兆都还算轻微,当用此法。饮多自是不妨。」

    黄缨放下心来,又问:「那红姊呢?她要喝很多么?」有些担心耿照无法支应三人所需,偷偷拿眼角来瞟,瞥见他胸膛宽阔、肌肉结实,想起水中束着自己的那只有力臂膀,忽然双颊发烧,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魏无音一时无语,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染姑娘的情况与当年顾夫人很相似,其症已形于外,若要靠饮精来解,恐怕要以瓢碗盛装,才能生效。若射于体内,则约二至三度可解。」

    (那就是保不住贞操了。)

    耿照先前见他的神情,已猜到了七八成,亲耳听到时仍不禁有些黯然,掠过心中的首念非是窃喜能盗她红丸,而是三分心疼、七分惋惜,盼望像二掌院这样好的女子不必应此两难。

    「前辈……」他沉吟:「倘若你我相加起来,能否足够二掌院服用?」

    「你是在寻老夫开心么?」魏无音冷冷说道:「我两条腿都进了棺材,还能出什么给你?胆汁唾沫么?」

    耿照不敢再问,黄缨忙撵他出去:「你快去弄……弄了出来,拿片荷叶什么的盛了,给我……给我们解毒。」

    耿照听得一愣,心想:「这红螺溪是酸泉汇成,连水草都不长一根,上哪儿弄「荷叶什么的」来盛?」

    魏无音被逗得忍俊不住,哈哈大笑:「黄毛丫头,妳真是一点都不懂男人哪!阳精离体,精白片刻间就化为浆水,妳就算喝它一整桶,跟喝马尿有什么分别?」一指耿照裆间:「含着它!套弄些个,便能出精;趁新出之际饮下,才能中和毒性。」

    黄缨愣了一愣,霎时大羞,冲口道:「我不要!」一想又舍不下性命,态度顿时软化,但此事委实太过羞耻,心中挣扎片刻,嚅嗫道:「一……一定要这样么?」

    魏无音怒道:「这不是行淫取乐,是救命!妳先自饮些许,再留部分在口中,哺喂采蓝姑娘。这小子虽然健壮如牛,但男子一日出精之量有限,切记莫要无端浪费,以免误了妳师姊师妹的性命。」说完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起身,慢慢走向洞外。

    「我到溪边坐一下,醒醒脑袋。」回头瞥了耿照一眼:「楞小子,你已不是童男了罢?」耿照摇摇头。

    黄缨心中忽有些失落,却连自己也不明白所为何来。

    「那老夫就不担心啦,你好自为之。「牵肠丝」的毒性一经中和,患者会感到困倦欲眠,这是正常的反应,毋须忧心。小子施救完毕,速速来找老夫。」

    他扶壁缓行,将出洞时突然停步,缓缓开口,却未回头。

    「染姑娘,妳是将门虎女、王爵之后,出身高贵,或许觉得女子失节,不如一死;但在这世上,也有热爱生命的青年人,盼望于年华正好时行侠仗义、侍奉尊长,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可得。我与汝师有三十年交情,不忍见她于垂暮之时,为思忆爱徒而悔恨流泪,望妳三思。」嘶薄的嗓音似有无限感慨、无限伤心,说完也不回头,慢慢走出洞去。

    染红霞闭目倚坐,似已熟睡,闻言却不禁一震,浓睫瞬颤,眼角隐有水渍。

    ◇◇◇偌大的岩洞里,只剩下耿照与黄缨两人默默相对。溪谷间的大风隐约呼啸,却被隔在洞外,狭长的空间之内除了柴火烧旺的哔剥声响,就只剩下采蓝若有似无的轻细微鼾。

    黄缨低头弄着衣角,小脸绯红,好半晌不见动静,杏眼偷偷一瞟,见耿照盘膝抓头、对着篝火讷讷发呆,不禁暗自摇头:「黄缨啊黄缨,妳真是傻透了,居然盼这个呆子自来。待他生出那个胆,我们三人都死过几回啦。」长叹一声,支着上身爬近,红扑扑的脸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喂,到你啦!要……要怎生做才好?」

    耿照吓了一跳,嗅到她温香的少女吐息,慌忙仰头挪退。

    距离微微拉开,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只见黄缨两条细细的胳臂之间,夹着一对硕瓜似的傲人**,浑圆的乳形沉甸甸的,乳廓居然超过了肘弯。她乳质极是绵软,两臂一夹,锁骨以下颇为平坦,**的重量全都沈到了泪滴状的**下缘,半湿的衣底浮出两枚小丘似的乳晕形状,丘顶两粒樱桃似的小小圆凸,因欲念升起,十分勃挺坚硬,分外诱人。

    耿照一见她便觉得淫欲勃兴,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湖中如是,眼下亦复如此,烧红着脸吞了口唾沫,结巴道:「拿住那……那儿,套……套几下,便出……出来……」下身忽一阵酥麻,美得他微微仰头,忍不住闭目吐息,原来是黄缨隔着湿透的裤布,伸手拿住了腿间之物。

    「是这样么?」

    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眸,仰头好奇的问;忽然一愣,低头惊道:「它……它变大啦!好大……好大!」吓得一缩手,见他裆间隆起一团,彷佛裤中塞了生茄角瓜之类的物事,胀得一跳一跳的,又觉得有趣,小手一把抓住,滑上滑下的摸索形状,自己却咬着嘴唇,翘起的小琼鼻里一阵轻哼,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喂,你们这……这儿长了条东西,走路不难过么?」

    耿照只觉她掌心柔腻至极,彷佛丝绸上敷着一层珍珠细粉,刮过龙首菇冠之时,总忍不住一阵哆嗦,倒想不起十九年来,这儿长了条东西有什么不便,瞇着眼睛微微挺腰,小声回答:「习……习惯了就好。」

    「那还真是辛苦你啦。」

    黄缨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弄得更加起劲,但隔着湿布抓握不便,甚感碍手,忽然想起一事:「喂,这样……就会出来么?你裤子要不要……要不要褪下来?」暗想男子的身体这么奇怪,说不定有什么机关,毋须褪裤便能挤出一杯精来。

    耿照脑子里热烘烘的,总算还有一丝清明,低声道:「要……要。」

    黄缨登时光火,温腻小手往那硬物上搧了一掌,啐道:「呸,那你不早点说!」

    耿照被打得身子一抖,也不知是痛是美,咬牙深呼吸几口,讷讷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黄缨听他这般低声下气,心情大好,随手刮脸羞他:「等你来呀,天都亮啦。」伸手解他的裤腰。

    男子衣着,远不如女装繁复,黄缨手脚利落,三两下便松开了裤头的湿绳结,却嫌趴着腰酸、手上动作也不甚便给,一拍他的大腿:「喂!你站起来。」

    耿照拎着裤腰讷讷起身,黄缨直起上半身,跪坐在他身前,推得他背靠岩壁,忙不迭的打他手背:「手拿开!别添乱。」耿照慌忙松手,裤头却未松脱,翘硬的凶物勾着裤布高高昂起,宛若檐上的怒角飞龙。

    黄缨心想:「终于……终于要看到啦。」忍不住一阵害羞,但好奇心又盖过了羞意。

    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风月册都是画给男子看的,其中多绘女子袒胸露乳、**跨开的**姿态,不会浪费多余的笔墨来描绘阳物。图册里的男子不是趴在女子身上,如当年给狗子阿姊破身的公子爷一样,便是杵在女子身后;画中女子闭明眸、启朱唇,**的模样栩栩如生,至于身后的男子究竟拿什么弄的,多年来小黄缨一直甚感好奇。

    她凑得极近,唯恐错过了什么,湿热的呵息全吐在龙根上,透布侵入,教耿照舒服得微瞇起眼,背门紧靠岩壁。

    黄缨拉开裤头,一把褪下,忽有一条又硬又烫、粗如杯口的狰狞物事猛弹了出来,「啪!」一声打在她脸上,**辣的一疼,吓得黄缨慌忙闭起眼睛。

    再睁眼时,见那物黑黝黝的,色泽有如微焦的麦芽糖,与耿照筋肉纠结的裸腹相类,通体并无浮筋斑痕,甚是光滑好摸,只是热劲逼人,一拿住便觉掌心滚烫,彷佛握的是一根弯翘如茄的拨火棍。

    (原来……原来男子是长得这般模样!)

    黄缨双手轻轻握住,只觉得尺寸比隔着湿步时更加硕大,似乎在转瞬之间,那物又胀大了许多,单掌已难以应付。

    耿照是姊姊一手带大,生性好洁,进入白日流影城后担任铁匠学徒,城中定有规矩,教学徒们不分冬夏,每日事毕后一齐集合,带队往山溪边冲澡洗衣,以调和炉火燥毒。升任执敬司之后,更是日日精衣结发、修剪指甲,服仪均受严格要求,是以身体洁净,令小黄缨大生好感。

    黄缨对男女交媾的细节甚是懵懂,小小心思里转的都是些异想天开的念头,毫不实际,自也不通品箫弄玉的手段,起手颇为着劣,但凭柔嫩的掌心肌肤,和着些许滑腻香汗,已令耿照美不堪言,心理上的刺激兴奋,犹胜于当日「满园春」的挂牌红妓小闲姑娘。

    她轻轻抚弄,越来越觉那物光洁可爱,滚烫粗硬,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弄得片刻,忽见马眼沁出一滴透明液体,心中大喜:「出来了!」连忙张开小嘴凑过去,将液珠舐入口中。

    耿照只觉敏感的尖端忽有一湿凉柔嫩的小物滑过,细如猫舌,又像是切得极细极薄的鲜鱼脍,又软又富弹性,舒服得仰头挺腰,鸡蛋大小的钝头猛向前一挺,小半截塞入了黄缨的圆润小口之中。

    她整张嘴彷佛都被塞满,口舌不便,想咬又无处着力,抬眼「呜呜」抗议。耿照前端碰着她的贝齿,锐利的刺痛感中隐约觉得快美,又贪恋那丁香小舌的奇妙触感,竟不想拔将出来。

    黄缨含入小半颗肉菇,双手握着滚烫的杵身舔舐一阵,口中微感酸咸,却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心知有异,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左眼角的朱砂小痣倍显妩媚。

    耿照一见,怒龙竟又胀大些许,一瞬间与她心意相通,摇头:「不……不是。还……还没出来。」微感歉疚,大腿内侧却美得不住轻颤,结实的熊腰一挺一挺的。

    黄缨本想骂他,见他舒服的模样,又觉得像小狗小猫一样讨人欢喜,心想:「原来他喜欢这样。」将怒龙杵尖吐了出来,伸出小巧的猫舌,由杵根向上舐去,如猫顺毛一般,动作轻巧敏捷,果然奏功。

    她观察耿照的反应,细细啜吮肉菇的冠状边缘。耿照从小行过割礼,肉褶间并未藏污纳垢,十分洁净,她舔得动情,心中羞喜:「他的……这东西舔起来像冰糖葫芦,似乎……似乎并不讨厌。」忽觉两腿之间有些温腻,忍不住并紧双膝,谁知却越磨越是难当,又张口含住龙首。

    耿照一阵酥麻,不自主地向前挺腰,又怕撞倒了她,原本贴着岩壁的双手本能地要扶她肩头,一时错手,竟抱住两团硕大绵软、酥酪也似的好物。

    敏感的乳侧一被握住,黄缨「嘤」的一声,心跳加速,竟忘了闪避,忍不住将身子凑向前去,似乎这样才更为舒服。

    她**硕大,乳质极为细绵柔软,然正值青春少艾,肌肤特别有弹性,因此软中带酥,既柔嫩又弹手,彷佛两只盛满奶浆的薄膜水袋,袋中乳水将凝未凝,软硬两种触感看似相互扞格,却在这具年轻**上取得微妙而完美的平衡。

    耿照再也放不了手,隔着浸湿的衣布肚兜,握得满掌滑腻乳肉,将黄缨小小的身子往身前抓;黄缨一手握着杵根,另一只手抱着他结实的腰臀,竟将怒龙吞入了小半截。

    两人以奇妙的姿势抱着,耿照掐握着她傲人的双峰前后摇动,黄缨被抓得有些疼痛,但那种紧紧缠住的感觉更为**,迷蒙间竟觉舒爽,鼻尖、额头沁满薄汗,连乳上都是湿腻一片,被不住推挤的乳沟间隐约有唧唧水声,听来被觉**。

    她索性放开怒龙,双手抱着他的臀股,小嘴中不住吮啜,发出「唔唔」的可爱鼻音,渐渐陷入痴迷。

    耿照隐有一丝泄意,一手移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我……我要来了。男子出……出来时劲头甚强,妳……妳莫含得太深……」

    黄缨晕晕迷迷,只「唔唔」两声,鼻音轻软,红扑扑的小脸轻潮微汗,犹如熟透的红石榴,痴醉的模样令他再也无法忍耐,弯腰紧抱着她,顿时凶猛射出!

    黄缨忽觉口中滚浆爆开,浓稠的液感直贯喉底,一呛之下,娇嫩的喉头连连抽搐,竟通通咽了下去。

    她咳得将龙杵吐了出来,一抹残浆和着香唾淌下嘴角,一路流到颈间。

    黄缨抱着耿照的腰股急剧喘息,大胸脯在他腿间不住压挤变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膝微分,将耻丘紧紧压着他的左腿厮磨,磨得耿照的裤脚一片湿濡水痕,也不知是汗或其它。

    两人痴缠片刻,逐渐恢复了神智,想起适才的脸红心跳,彷佛做了场绮丽春梦,既砰然又尴尬。

    黄缨不知怎的害羞了起来,原本想躲避他的目光,一想不好:「糟糕!我……我通通都咽了下去,没的给采蓝啦!」连忙举袖揩抹,呸呸的连吐几口,却只有唾液稀浆而已;状甚淫艳,可惜无补于事。

    她红着脸道:「完了,都给我吞下去了。」

    耿照脸更红,抓抓脑袋:「这……这也不妨,再……再来便是。」

    两人相对大羞,彷佛一对做了不可告人之事的共犯,缩颈低头,我看看妳、妳看看我,表情十分怪异;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突然「噗哧」一声,双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笑之下,尴尬倏解。黄缨拍拍高耸的胸脯,瞇眼笑道:「还好还好,你若不济事,红姊和采蓝可就糟啦!」一瞧袖上残迹,低呼:「前辈说的果然不错!男人的这东西一出来,马上就变成透明的水啦。看来,也不能弄先出来了再喂采蓝。」

    耿照微怔:「那怎么办?」

    黄缨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教她自己喝下去了。」

    耿照闻言摇头道:「采蓝姑娘昏迷不醒,只怕没这么简单。」

    黄缨不耐起来,皱眉:「她就是这么麻烦!这样罢,你放到她嘴里,射出来便是。」想到采蓝平日最是假惺惺,老爱扮作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是醒来发现自己被男人的阳物插在小嘴里,那表情光想象就十分过瘾,不禁拍手大笑:「好,就这么办!」

    她将采蓝扶坐起来,采蓝软绵绵的向后一仰,螓首斜靠在黄缨肩上,更衬得她下颔尖尖,玉一般的粉颈修长细致、曲线极美。

    采蓝身形苗条如柳,腰似约素,胸脯虽远远比不上黄缨的傲人硕大,但形状玲珑有致,乳廓犹如倒扣的薄胎精瓷碗;上身的葱蓝滚绿兜、薄罗裲裆衫被水浸湿后,更裹出两只尖翘**,目测盈堪一握,浮凸似椒实一般,极尽娇妍。

    样貌之美,各人、各地喜好不同,然而采蓝的长相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唤谁来看,都会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耿照见她容颜秀丽,想到竟要如此唐突,不免有些迟疑,但腿间怒龙却极为诚实,转眼又复雄风,勃然昂首,杵身上还沾满黄缨的口水,在火光下映得一片晶亮。

    黄缨颇不是滋味,拍着她脸颊轻唤:「采蓝、采蓝!」心中暗想:「妳自好是别在这时醒来。不然,我一掌打得妳再晕死过去!」忘记自己其实并没一掌打晕她的能耐。

    好在采蓝始终未醒。黄缨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交迭而坐,轻轻撬开采蓝的小嘴,对耿照一径招手:「快来、快来!」

    耿照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挺枪直上,低头见怒龙杵一点一点没入两瓣粉嫩姣好的樱唇之中,益发暴胀起来,才入得三分之一便难再进分毫。

    采蓝昏迷不醒,贝齿自也不会刻意避开肉茎,一路刮得耿照咬牙皱眉,毫无快感可言;末了又嗑撞在那三分之一处,口腔一束、微微咬着,耿照以肉就齿,无论勃挺得再粗再硬,终究比不过她编贝般的小小牙珠,蹙眉吸气道:「黄姑娘!实在……实在疼得紧。」

    黄缨娇娇的瞪他一眼,嗔怪道:「没用的东西!本姑娘助你一臂之力,学得精乖些!」扶着采蓝下巴,轻轻撑开些许,另一手握住露在外头的大半龙杵,导引着向前滑动。

    耿照的前端深入采蓝湿暖的口腔,触感十分腻润,虽仍被牙齿弄得疼痛不堪,但一见黄缨低头认真套弄的模样,想起她那柔软至极的傲人乳瓜,以及适才缠绵景况,彷佛身下所插不是美若天仙的采蓝,而是那个精灵古怪、事事都要占尽便宜的**少女,忽然动情起来,双手撑住岩壁,越发进出凶猛。

    黄缨惊讶之余,不免吃味:「他对我……刚才那个时候,似也没这般卖力。哼,你们这些臭男子,一个个都喜欢假惺惺的狐狸精!」心头大闷,忽觉困倦已极,小手一松,采蓝的小嘴又合拢起来。

    耿照已到了将射未射的紧要关头,结实的肩背肌肉上挂满汗珠,忽然龙根末端一痛,似被上下两排贝齿嵌进肉里,他不敢向后拔出,为避伤处,只得扶着岩壁往前一贯;采蓝一阵呜咽,居然醒转。

    她一醒过来,顿觉嘴中一条巨物,几乎直抵喉间,舌头牙齿间的缝隙全被塞满,痛苦得涕泪直流,手足不断挣扎。

    耿照唯恐阳物被她一口咬断,忍痛不敢乱动,连忙叫道:「黄姑娘,快别让她乱动!我……我再一下便好。」他不确定下体受伤到什么程度,唯恐待会无法再起、少救一人,终不免留下遗憾。

    黄缨被浓浓睡意所攫,像中了蒙汗药一般,双手软软扣在采蓝身前,说话连舌头都大了起来:「我……我不成啦!你……你快射出精来,莫……莫要再玩啦!」力气渐失,若非采蓝太过娇弱,早已挣脱开来。

    采蓝纵使神智再不清,听到「射精」等字眼,嗅着耿照的男子气息,登时明白口中何物,「呜——」哀哭起来,双脚乱蹬,两行泪水淌下玉靥。

    耿照不敢乱动,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回头大叫:「老前辈!老前辈!」

    黄缨即将昏迷,松手之前灵台一清,大喊道:「红……红姊!快救……快救采蓝和耿照!快……」脖子一歪,倒地不起。

    染红霞身子一动,再也不能假装昏迷,奋力撑起身子爬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采蓝。

    她腕力惊人,不比黄缨,虽然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然而两臂一收,采蓝连蹬腿的力气也没有,闭着眼睛呜呜哀泣,口涎从张大的檀口里淌了出来,容色虽惨,却异常的凄艳诱人。

    耿照看得呆了,忽听染红霞沉声道:「还楞着做什么?快!」

    「……是!」

    低头见杵身不过些微破皮,渗出血丝,不觉放下心头大石,扶墙摇动起来。

    采蓝哭得甚惨,染红霞在她耳畔细说原委,柔声解释妖刀散毒、如何中和「牵肠丝」等,巨细靡遗,耿照心想:「原来她一直都醒着。」见采蓝流泪,既歉又怜,满腔淫念早已点滴不剩,别说是出精,连硬翘的龙杵都微见消软,恨不得立刻拔出。

    却听染红霞在采蓝耳边低声道:「……我知道妳是洁身自爱的好姑娘,宁可一死,也不愿名节有损,可现下是非常时刻啊!若死在这个荒僻的山谷之中,岂不是毫无意义?」

    「……妳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妳爹没有儿子,便有妳一个女儿,迟暮之际需要妳奉养,百年之后,也需要妳打扫祠堂、上香献祭。妳若死在此间,妳的父母又该怎么办?」

    采蓝闭目泪流,呜咽不止。

    耿照心中一惊:「我若不能尽快结束,只是徒令她受辱而已。」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采蓝的哭颜,闭眼专心想着与黄缨的缠绵、水底的肌肤相亲,以及她那令人难忘的绵软双峰,含嗔薄怒的红脸蛋……渐渐又硬挺起来。

    染红霞捏开采蓝的下颔,不让牙齿刮着肉茎,也让她少受苦楚,小嘴顿成一只湿热滑腻的紧凑腔管,唾泌丰富,不断挣扎的小舌头只是助长淫兴罢了;单以**的舒爽而论,犹在适才的黄缨之上。

    耿照想着先前黄缨动情的娇美模样,刻意不做忍耐,泄意渐生。

    又听染红霞道:「……妳若一死了之,师傅出关之后,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师傅抚养妳、教育妳,传授妳上等武功,对妳殷望之深,只盼妳在武学上开辟一番新境。妳若死在此地,拿什么回报师傅二十年来的栽培之恩?」

    采蓝只是一昧哭泣,却无甚挣扎。

    耿照已至紧要关头,每一下都深入喉底,采蓝的小嘴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一遇异物侵入,本能非是呕吐,反是吞咽;吞咽之际,舌底不住生津,将怒龙杵尖往喉中吸去,然后才欲呕出,舌根与咽顶的一小团嫩肉一挤,直比膣中花心。

    耿照咬牙一挺,浓精喷薄而出!

    采蓝剧咳起来,耿照赶紧拔出,颓然跪倒,满身大汗。染红霞唯恐她将精液呕出来,伸手摀着她的小嘴;采蓝仰着粉颈痉挛一阵,这才悉数吞进肚里,扑倒在师姊怀中,抽噎道:「呜呜……红姊!呜呜……」

    「别哭了。死在这里,会对不起太多人。」染红霞抚着她的背,轻道:「所以,就算要玷污身子、忍受什么耻辱,我们也要活着回去。」

    耿照猛然抬头,见她身子颤抖,两行珠泪滑下脸庞,终于哭了出来。

    洞外,闻声而来的琴魔叹息着,带着莫可名状的神情,扶壁缓缓走开。

    第八折通幽曲径,正邪一宗采蓝身子娇弱,挨不住折腾,累得手足无力,香汗湿透小衣,外襟在挣扎中松了开来,白如象牙一般的半截乳肌上浮着淡淡酥红,布满细密汗珠,衬着云鬓凌乱的狼狈模样,楚楚可怜之中,别有一般颓废**的慵媚风情。

    她饮下片刻,哭得累了,不由沉沉睡去。

    偌大的岩洞里,终于只剩下篝火前默默无言的两个人。

    染红霞静静凝视火光,不知何时,面上泪痕消淡,炽亮的焰火映红了桃瓣也似的瓜子脸蛋。她体内正受“牵肠丝”的药性荼毒,肌肤潮涨、通体泛红,滚热的像是发高烧一般,然而红莲火映着桃花面,此际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白。

    耿照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遇事总是直接面对、力求解决,绝不拖泥带水;偏偏为她中和毒性一事,普天之下只有他不能着急。染红霞面对的是失贞或丧命的痛苦抉择,他不确定若然换成自己,是否能应对果决。

    他默默拉上裤腰系好,为防尴尬,起身走出洞外,拖了些漂浮木回来添柴火,衣摆兜着一襟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用长枝拨进火中,以余烬掩埋。两人沈默良久,染红霞突然开口:“你休息好了么?我听说那……那种事很伤身子,若还觉得困乏,再等一下不妨。”

    耿照脸上一红,心想:“原来她是为我着想。”忽有些异样的感觉,抬眼望去,却见她垂眉敛目,一双美丽的弱水瞳眸盯着篝火,空洞洞的回映着火光;想起她说话的口吻果然是一派清冷,丝毫不带感情,不禁失落,低声道:“我不妨。你要不再歇息一下……”却遭染红霞平平打断。

    “不必了。这事……没什么好等的,速速完事便了。”挪到火光弱处,半躺半坐,倚入角落阴影里,闭目缩颈,双臂环抱胸脯,僵硬地屈膝开腿。靠下时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湿衣贴着冷壁,给激得打了个寒噤。

    耿照满心不是滋味,依言走到身前,在她两腿间跪坐下来。

    染红霞别过头去,身子往壁里一缩,忍住羞耻不将双膝合拢;忽觉他双手摸进自己腰里,忍不住睁眼低呼,扬手“啪!”搧他一记耳光,咬牙颠声道:“你……你干什么!”又惊又怒,饱满的双峰不住起伏。虽是抢先动手打人,模样却像受惊的小动物。

    耿照一怔即醒,抚着**辣的面颊,歉然道:“不脱衣裤,做不得那……那事。真是对不住了。”

    染红霞呆了一下,才省起是自己不对,心中微感歉疚,低声说道:“不必脱衣,褪……下裳即可。”片刻又说:“我自己来。”微抬起臀股,将半湿裳裈褪了下来。

    角落里焰火不明,耿照遮在她身前,又投下大片阴影,灰蒙蒙的一片幽靛里,只见白纱细裈之下,雪一般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白得近乎刺眼;一瞬间,耿照不禁产生眩目的错觉。

    她将细裈褪至膝间,雪白**的修长大腿紧并起来,慢慢将一条曲线诱人、润滑如水的右小腿抽了出来;细致的足胫脱出绉成一团的纱裈裤管时,微微一勾,遗下一只小巧的短靿软红弓靴,**的脚掌仅比耿照的掌心再稍大一些,雪腻的足趾微敛,蜷如猫爪,似有些羞人的模样,极是娇妍可爱。

    耿照几乎想伸手去拿,总算神智还在,不忍冒犯,心想:“她这般修长苗条的身材,脚却这样小。”热血上涌,一阵怦然心动。染红霞右脚摆脱裤靴束缚,迟疑了一下,紧闭着眼睛分开双腿,咬牙抵颈,身子微微颤抖。

    耿照不敢逼近,反而稍稍挪退寸许,篝火的焰光透背映来,照得她平坦的小腹上一片靥红,流辉闪烁,却更加显出肌肤之白,难绘难描。

    染红霞久经锻炼,即使半屈着身子,小腹也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腹间肌肉线条起伏如波,目测便觉紧实;大腿的曲线更是玲珑有致,腿心处夹着一片小小的腴润三角,比之于大腿小腹,更是白得酥腻耀眼,耻丘饱满,彷佛嵌着一枚去皮对剖的裸白鸭梨,丘上芳草茂密,被香汗濡湿,卷起一束乌黑柔亮。

    顺着耻丘再往下,但见腿心里一条蜜缝,犹如熟透饱裂的花房,蕊中突出一条婴儿指头般的勃挺肉芽,底下两瓣蚌肉似的小肉褶,又如分外娇小的象拔蚌管,通体酥润、剔透晶莹,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泽,俏如染樱;蜜缝底又一小起伏,便是小巧的菊门。

    与修长的身子相比,她的私处可说是超乎寻常的窄小,显得十分精致。整个股间无一丝褐暗沈淀,也无多余的芽肉绉褶,模样清爽干净,满满的蒸开汗潮,扑面一阵温甜鲜香,彷佛新剥石榴。

    耿照虽非童男,也只经历过一个小闲姑娘而已,印象中私处湿黏烘热,自有一股诱人的腥腻甜腐,绝不是这般动人至极的美丽形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径怔怔呆瞧。

    染红霞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蓦地大羞,又窘又气,咬牙道:“你……你发什么呆?快……快过来!”末尾三字只余气声,虽无心使媚,听来却觉**。

    耿照大梦初醒,赶紧解开裤头,凑上前去,才觉腿间龙杵硬得弯起,略感疼痛。他分开伊人**,笨手笨脚欲扶柳腰,染红霞又低喝:“别……别碰我!”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又怕他突然不听话、暴起侵凌,赶紧撂狠。

    “你把手放在壁上,不许碰一碰我的身子!”

    两人私密处一相碰触,均是忍不住闭目仰头,浑身绷紧。

    耿照暗想:“好……好滑!”染红霞心中想得却是:“好……好大……好烫人!这般凶猛巨物,怎么……怎能进得去?”胸口小鹿乱撞,却是惊惧大过了羞耻,酥胸不住起伏,晃出一片诱人乳浪。

    耿照不能用手,只得沉下腰来,小心翼翼的拿杵尖顶她。

    少了双手辅助,犹如黑灯瞎火,弯翘的怒龙不断从蛤间滑过,杵尖摩挲着蜜缝,擦过硬挺的小肉芽,陡地又滑到腹间或股心;顶了十来下,已胀成紫红色的怒龙裹着一层油润润的**,磨得两人浑身酥麻、不住颤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进……进不来么?”染红霞毕竟较他年长,少时便知不对,悄声问。

    “也不是。”耿照满头大汗:“你用手帮我一下,这样……这样不好找路。”其实他经验有限,就算用上了双手,以染红霞异乎常人的细窄,只怕也难以叩门。

    染红霞俏脸一红,轻咬樱唇,小手拿住那滚烫的粗长硬物,导引着往缝里沉入,忽觉悲哀:“我居然与他帮手,来坏自己的贞操。”闭上眼睛,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不知男子阳物该去何处,只觉杵尖一碰肉芽、浑身就如蛇窜蚁走一般,糟糕至极,猜想是繁要处,径将鸡蛋大的钝尖引往那处,磨得她挺起腰来,檀口咬着一丝呻吟,两腿美腿却不觉大颤,痴态撩人。

    染红霞出身将门,自幼庭训严格,连自渎也不曾有过。夏日练剑,于后山溪畔沐浴,飞水激石,偶尔冲过秘处,带来阵阵畅快酥美,都觉自己耽逸贪欢,甚感罪恶。蒂儿如这般连遭刺激,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耿照也不好过。

    染红霞的私处不同常人,花径藏得特别深,在风月册里有个别名,又叫“通幽曲径”,十分罕见。他向前挺进,只不断刺着蜜缝上缘,肉蒂充血勃起,硬如小核,沾满滑腻的浆水后,便如突角软骨一般,敏感的杵尖微微陷入缝里,一挤又自蒂儿处擦滑过去,美则美矣,却是白费力气。

    “不是那儿……”他不敢瞧她绯红的美脸,转开视线,讷讷道:“要……似要再下一些……才对。”调整腰腿角度,寻隙破关。

    染红霞被磨得晕陶陶的,勉强收摄心神,握着龙根往下一摁。

    耿照忽觉湿滑中似有一处凹陷,与当日插入小闲姑娘身子的感觉极似,心中大喜:“是这儿了!”趁着浆滑液涌,猛向前一刺,却听染红霞娇啼起来:“不……不是这儿!”赶紧挪腰低头,赫见狰狞的恶龙抵着她小巧的菊门,那精致洁净的小小绉褶久承浆汁滋润,狼籍不堪,若再用力,说不定便要排关而入。

    两人厮磨片刻,杵尖渐渐滑入一条浅缝里,耿照乘着湿濡往前一顶,染红霞缩颈“嘤”的一声,小半颗龙首役入一处极窄极狭的肉褶子里,边缘的肌肉紧紧束起,再不容尺寸之功。

    耿照听辰字号房的学徒说,女子的贞操是片薄膜,穿过去便坏了身子,此后便是你的人了。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时,总有人吹嘘在家乡破过几回身子、有多少女子等着自己回去云云。但此刻似已插到尽头,**纹丝不动,半颗**被夹到了疼痛的地步,哪来的薄膜可穿?

    他稍稍拔出些许,又挺腰而入,身下的修长美人咬牙轻呼,似受苦楚,却还是一样……染红霞虽泌润丰富,由于天生紧窄,原本就不容易进去,外阴看似湿润已极,花径内却仍然干涩。

    耿照尝试几下,连他都觉得杵尖似已破皮渗血、疼痛不堪,染红霞的蜜缝何其娇嫩,痛楚可想而知;抚身去抱她的肩头,低声道:“若疼的话,先休息一下好了。”

    染红霞本想推拒,但他身子一低下来,杵尖改挑为探,不再往上顶,似乎更近花径口一些,也说不上舒不舒服,心慌慌的一阵意乱,回神时已被拥入怀中,见他刻意错开脸面,的确不是故意轻薄,轻颐着吐了口气,在他耳边低道:“我……我没关系,你快……快些来。”

    耿照缓缓滑动,腹部与她平坦的小腹厮磨,肤触如丝缎一般,一碰便不由深深沉醉。他用杵尖轻触着蜜缝,束紧的肌肉似乎松开些许,胯首“唧”的一声挤出一小注浆液,这才恍然:“对她来说,男子的肤触也是平生未有的体验。”

    耿照顿觉怜惜,不是怜她处境难堪,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她身为女子的一切可爱处,急躁之心渐去,连解毒一事也渐不萦于怀,一心只希望在自己之后,染红霞不会因此憎恨男子,便如他初次遇上小闲姑娘一般。

    他放轻动作,不忙着进去,只是浅浅的探着花径口,光滑的**沾满了黏腻的蜜汁,啄吻似的触着黏闭的**,每一下都比前度再深入一点,滴水穿石,逐渐突入她紧绷的膣户。

    染红霞咬着樱唇,下颔抵紧肩窝锁骨,每一拔出都扯得她柔躯一颐,“唔”的一声逸出娇哼,死死咬住不肯出声;挺入时又不禁昂起粉颈,双腿不住发颤。

    她沉溺在下身又痛又痒的羞人快意里,忽然灵台一清:“我迫于无奈而**,与受奸淫何异?怎能……怎能如此失态,浑然忘我!”用力将耿照推起:“你……你莫要再折腾我,快快进来!”拱起柳腰,便要迎凑。

    耿照用力挺进分许,见她痛得蹙起秀眉,迟疑道:“我看还进不去,你别……”

    染红霞怒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再三拖延,莫非是存心狎戏污辱我!”

    耿照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力量集中在下半身,熊腰一沉,只觉戳到一团十分坚韧的软肉,花径口夹得死死的,彷佛连那两瓣酥脂似的小小**都成了挡路的门扉,竟往内微微收敛,总之难越雷池一步。

    染红霞惨呼一声,脱口道:“好……好痛!”眼角渗出泪水。

    耿照推身欲起,却被抱住肩膊,见她一径摇头:“快……快进来!”硕大的阳物擦刮着再戳进分许,染红霞终于抵受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双手猛推他胸膛:“不……不要了!好……好痛!呜呜……好痛……”耿照满心怜借,赶紧拔了出来。

    她蜷着身子侧转过去,一双半裸的修长美腿紧并屈起,抱胸嘤嘤啜泣。

    耿照擦去一头大汗,发现她臂上、肩背等衣衫破孔里,被木屑划破的伤口多半还渗着血丝,适才交缠时推拉厮磨,不说花径玉门,光这些不适也够她受了,难怪膣内干涩,摇头道:“二掌院,这样是做不成的。”染红霞只是抽泣,并不搭理。

    他系好裤头,随手解下外衫,在地上摸到一处两尺见方、深约三寸的窟窿,用外衫扫去灰尘,又到溪边以衣包水,将酸泉溪水舀入窟窿。衣布漏水严重,纵使他施展轻功,也来回了好几趟,才将窟窿倾满溪水。

    染红霞正自伤怀,听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渐渐生出一丝好奇,泪水稍止,忍不住转头望去。耿照用昆吾剑从火堆余烬里拨出一枚枚烧热的鹅卵石,以一束浮木小枝拍去细灰,将石头拨入窟窿里,“嘶——”的一长声蒸汽缭起,转眼便将窟溪水烧热。

    他事先裁下一幅最干净的衣摆,在溪边搓洗停当,随手拧了热水,道:“转过身去。”她明白是要为自己处理伤口,俏脸微红,心中忽有些异样,低声道:“我……我自己来。”耿照摇头:“你弄不到背上。”

    染红霞想想也是,正有些犹豫,又听他说:“坐到火边来。离水也近,免得水凉,对身子不好。”迟疑片刻,终于坐到篝火边,默默转过美背。

    耿照为她细细擦拭伤口,出手轻柔,极是专注。染红霞听他呼吸起伏平稳,的确不是借机轻薄,心想:“刚才说要的也是我,说不要的也是我,他总是尽心配合,无一句抱怨。”想想耿照也是无端被牵扯进来,毕竟与那些个采花逐蝶的登徒浪子不同,骂他“存心狎戏污辱”、“非是正人君子”,的确冤枉了好人。

    忽听耿照说:“二掌院,这儿有道拉长的口子,血痂沾住了脏污,怕要化脓,须尽快处理。”用热巾轻按她右胁下的一处伤口。

    染红霞疼得秀眉微蹙,想起是在湖桥碎裂时受的伤,一路来屡屡挥动右臂,伤口几度复裂,知道不可轻忽;犹豫片刻,轻轻解下罗衫。

    那金创划过胁下,连肚兜系带也一并痂住,她反手拉开带子,右手捂着胸前水红色的锦缎肚兜,露出一片白璧般的**美背。耿照瞧得呆了,忙定了定神,蘸水专心为她抹去创痂上血污,却听染红霞问道:“你……头一次的对象,是……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讷讷摇头。

    染红霞低声道:“我以为头一次,都是要同心上人的。原来不是。”

    耿照摇头:“我不是。”便将当日满春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待我很好,也没笑我不济事什么的,感觉起来很像我阿姐。”耿照耸了耸肩:“想到是阿姐,心情便轻松多啦,很亲切似的,也就不那样怕。”

    若在平时,听他将青楼女子比作自己的姐姐,染红霞肯定愀然变色,斥为轻浮无行,此时不知为何,却觉耿照口吻诚挚自然,并非登徒浪荡,是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觉微诧:“男子对这……这种事,也会害怕么?”

    耿照笑了起来。

    “怎不怕?我是给他们架进满春园的,头皮都麻啦。还好遇到了小闲姑娘……”忽见她雪白的背脊一阵颤抖,愕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染红霞摇摇头。

    “我是笑我自己。口口声声劝采蓝要坚强、要活下来,事到临头,自己却怕得要命……”说着,转过一张笑得微微眯眼的姣美玉靥,两行珠泪却滚下面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耿照摇了摇头,正色道:“怎么会?你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最坚强、也最最佩服的女子。”片刻又补了句:“自然也是最美丽的女子。”在他看来,她之所以耀眼如珍珠一般、令人打从心底想珍惜宝爱的,坚强犹在美貌之上。

    染红霞低垂粉颈,半晌才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我别这么害怕?”说到后来声如蚊蚋,连颈根都泛起一片酥腻娇红。

    耿照看得心下怦然,定了定神,点头道:“交给我罢。”将衫子铺在火边,褪了一身衣物,轻轻将染红霞搂倒。

    她惊呼起来,手推他胸膛,一手死死捂着胸前肚兜,慌道:“不……不要……”耿照动作很轻,却不容丝毫反抗,搂着她浑圆的香肩,温言道:“都交给我罢!别害怕啦。”轻握住她捂着胸口的右手,缓缓拉开。

    他膂力极强,染红霞入他怀中,顿成一只雪酥酥的小白羊。他左手环过她的肩头,既轻柔又霸道的扣住了她的右腕,来的右手揭去覆着酥胸的水红色锦兜,满满的握住了一只结实坚挺的左乳。

    她最是宝爱双峰,连沐浴时都只掬水冲淋,至多轻轻拍打、按摩,令结实饱满的**不住弹动,从来舍不得用一点大力,此刻骤被一只黝黑粗糙的男子手掌握住,忍不住挺起腰肢,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一丝呜咽似的低吟无法控制的逸出唇际。

    耿照揉着她饱满弹手的乳丘,比起黄缨的绵软硕大,染红霞的**便如一对挺拔高峰,即使躺下亦只微微摊扩,依旧保持着完美挺翘的尖桃形状,令人爱不释手。

    她乳晕比铜钱略小,呈娇艳的樱红色,敏感的尖端稍微抚捻一下,便仰天高高昂心,翘如幼儿细指一般。

    耿照以口相就,“啾”的一声,将樱核儿似的硬挺**含入嘴里,用牙齿轻轻呕咬,舌尖滚珠似的一阵弹动。染红霞“唔”的一声轻衔玉指,仰头轻轻颤着,红潮从颈间、锁骨,一路蔓延至雪白的胸口,乳沟间沁出点点汗珠,夹着双腿不住摩擦,垫在身下的布衫已湿濡一片。

    他翻过虎躯,将娇艳的玉人压在身下,结实的腰杆挤开两条修长**,又硬又烫的赤龙杵抵着她腿心处,顿时陷入一团热烘烘、浴滴润、柔若无骨的嫩脂之咩,杵尖隐约被两瓣门扉似的酥肉夹着,却非是向外推拒,而是带着一股流沙般的吸力,无缕多用力气,便缓缓将他往内吸啜。

    “女子动情与否,竟有天地云泥之别!”

    染红霞的花径口藏得极深,龙根缓缓挺进,杵尖陷入一团软腴嫩瓤,滑腻紧凑,却无先前那种门前紧锁的挤迫,他也不急着挑刺,俯身擅她**,将弹滑的乳峰挤握在掌间大力揉捏,一边吮着坚挺的**。

    染红霞抵受不住,“啊!”的失声叫唤出来,这一叫便如江河决堤,再也无法收拾。

    她这么个英飒挺拔的人儿,叫起来却像受伤的小动物,喘息急促,欲仙欲死,偶尔迸出一两个尖短娇亢、啼哭似的娃娃音,夹着一段段呜咽似的哀鸣,闻之欲念大盛,忍不住恣意摧残。

    她伸手抱他脖颈,双腕却被拿住,越过头顶压在地上,压得柳腰拱起,坚挺的**抵紧他胸膛。耿照吻着她光洁白皙的腋窝,用舌头将沁出的汗珠舐入口中,顺箸束起的结实乳肌一路啮咬回来,最后噙住樱桃般勃挺的硬红蓓蕾。

    “啊、啊啊啊……”染红霞轻摇螓首,身子簌簌发抖,忽然昂起小巧的下颔,张嘴咬住了耿照的肩膀。

    耿照肩上一痛,染红霞的腿心深处突然像豆荚裂开,翘硬的杵尖往下一陷,挤进一处比想像中再下一些的小小缝隙,通道彷佛一夕打开,周围油润依旧、紧凑依旧,却无法再阻龙根侵入之势。

    他一点一点挤进又软又韧的嫩剌,直到贯穿皱中的一片小小肉膜,龙根直没至底。

    染红霞四肢缠着他,粉颈一仰,张嘴+激情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却叫不出声来,睁大的美眸里一片空茫,美丽的**紧绷如钢片一般。

    (进……进去了!)

    那硕大无比、坚硬如钢的狰狞巨物,正深深嵌在她娇嫩的身子里,滚烫得像是烙铁……染红霞忽觉彷徨,压制腕间的力道一松,双手忍不住穿过耿照胁下,抱紧他结实强壮的肩背。

    “好……好奇怪……”她禁不住想:“男人的身子……怎能像铁一般坚硬?”

    耿照缓缓动着,尽量不使她感觉疼痛;过得片刻,紧迫的嫩膣中液感渐浓,丰润的**汨汨涌出,不觉越动越快,每一下都插得她**踢晃,结实的小腹肌肉绷得一球一球的,差堪盈握的柳腰扭动如蛇。

    染红霞的呼吸越见急促,檀口中迸出娇娇低吟,如诉如泣,动人心弦。

    她自幼修习高深武学,练得筋骨强健,对痛苦的韧性与忍耐力均倍于常人;破身之后,又得耿照温柔对待,疼痛中渐渐有了一丝快美,开始领略男女交欢的滋味。

    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将一双修长**扛上肩头,见她盈润的足趾蜷起,被汗水**打湿的股间狼籍一片,夹着丝丝落红,不觉插得更深更狠。

    染红霞双手揪着布衫,忘情呻吟起来,圆挺的**被推送得不住打圈,一片酥白的乳浪之中漾着两点红梅,娇躯摇动间汗水飞溅而出,娇痴的模样分外动人。

    他已射过三回,本该十分持久,却抵不过身下美人的**痴态,再加上染红霞花径深藏,不仅处子膣内异常紧迫,杵身如入鸡肠,玉门外那粒肉芽更是坚挺如软角,频频刮着龙杵根部,与她腴润的耻丘一撞,格外催精;要不多时,已有一丝泄意。

    “我……”他低声道:“我要来了……”龙根一挑,记记都刺在膣中深处,转眼连插数十下。

    染红霞承受不住,扭动身子似要闪避,两条修长的**却不由自主高高举起,让他刺得更滦,挺起骄人的浑圆乳峰抵紧他的胸膛,玉指死死揪着衫布,紧闭星眸,颤声娇呼:“快……快来!我……我受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耿照低吼一声,抵着膣户最深处,滚烫的阳精凶猛喷出,满满的射了她一回。

    染红霞被射得一阵痉挛,小腹不住抽搐,**自他腰际滑落,丝一般的肤触令耿照忍不住昂首一顶,撞得她**迭宕,膣内痛中带美,又疼又麻的快感如潮涌至,隐隐被抛过了一小层峰。

    耿照射得头晕眼花,倒卧在美人湿暖的乳间。

    染红霞的双峰间乳肉沃腴,被汗水、**、唾沫涂得一片湿亮,布满捏红的指印,以及几处淡淡齿痕,更衬得乳肌通透,饱满的乳桃几近完美。他看得情动,才消软的下身倏又硬挺;想起魏无音的交代,将美人翻转过来,让她平趴在地,又从股后进入了她。

    染红霞的臀股肌肉结实,十分挺翘,即使平平趴着,亦如两瓣雪白的浑圆硕桃。耿照沾着浆白的**一插而入,插得她仰首哀声低吟,回头埋怨:“好……好深……”檀口边咬着几络湿黏乱发,平日娴雅中带三分英气的秀丽面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娇艳。

    耿照见雪股问还沾着些许落红,不敢太过粗鲁,裹着浆黏徐徐进出,柔声道:“这个姿势最不费力,你先歇息一下。”

    染红霞以手肘稍稍撑起,一头青丝披散在雪白浑圆的香肩之前,闷闷腻腻的娇慵喉音自发中透出:“我不要,趴着好冷。”似闹孩子脾气,又如饱饮醇酒,将醉未醉。耿照听得怦然,龙根益发胀大。

    染红霞一被撑挤,颤着垂下粉颈,膣户里一掐一放的,低头婉转娇啼。

    耿照去攫她乳峰,双手却被她满满抱住,如婴儿依恋乳母。耿照趴在她颈后,贪婪嗅她混合了汗潮蜜润的幽幽发香,片刻正想挺动下身,却听如瀑青丝里,传来一阵悠悠断断的轻鼾,染红霞竟已睡去。

    按琴魔说法,毒性一旦中和,便会生出嗜睡的症状。他小心抽出手臂,为染红霞拭去汗水落红,约略披上衣物,将黄、蓝二妹安置妥当,又添了柴火,这才擎着火炬,整衣出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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