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2221:57:08

    以上三篇都是自己三年前对于历史的一点小感悟，粗浅的很。

    后来，再想一想，对于历史我们也必须如张爱玲所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们只有把自己放到与历史人物平起平坐的地位，才能懂得那些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悲与喜。这就是大历史的慈悲之处。

    这样想来，我对于历史便有了新一层的悲悯了。

    下面这篇是一年前写的，跟以前的观点有了一点的不同：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一次读到这个句子，是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

    他讲张爱玲的矜持，人若高花。

    攀折来捧在手心，有一种既高兴又难情的感觉。情随意动，胡兰成就轻轻地吟出这个句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蓦然间，我心有悟。张爱玲那一颗高洁的女心，何以会对于胡兰成那样一颗浪荡的心，知之不尽了。

    一个可能令女子流连的男子，他的气象原来不必是太大的。懂得珍惜即是好的。

    由此，我对于这句话的源头产生了兴趣。

    一路追寻下去，原来这句话其实是出自于历史上，一个对于女子懂得欢笑承颜的粗糙英雄之口。

    他就是五代十国时，吴越国的开国君主钱镠。

    英雄原本不过就是一些的混混。

    只不过钱镠在未有青云的际遇之时，识得屈意结交一些江湖上的争雄斗狠之辈。

    钱财万两如粪土，等闲识得春风面。

    乱世中的豪强，许多人在纷飞的血肉中烟消云散了。也有人强出头，抢得了一片江山。

    钱镠就是在乱世中横刀立马，呼啸浩荡的幸运儿。

    少年得志的钱镠，曾经意气用事地领了三千健儿，铁弩强硬射止钱塘江的怒潮，引得后世多少血性男儿的赞叹。

    诗僧贯休讲他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真正一个敢断敢担的佳男子。

    不过，我之对于钱镠的产生兴趣，乃在于他的用情良久。

    他的王妃为戴氏。

    一个跟钱镠有过患难的懂情女子。

    《吴越备史》中对于正妃戴氏的描摹是：

    夫人临安县人也。父仲忻，浙西观察判官，累赠吏部尚书。初，王议婚吴氏，以王豁达大度，不事产业，将不许。而吴世父有知人之鉴，固促成之。及归室，闺门整肃，孝敬如礼。正性严急，常怡颜以谏之。抚爱诸子，无分彼此之亲，累封燕、晋二国，至吴越国正德夫人。夫人将游奉国寺中，王乃命帛百匹，以备散施。夫人曰：“妾备尝机杼之劳，遽以游赏费之，非念人之道。”遂不受而罢，其仁慈节俭如此。

    这样一个柔情若春花般摇曳的女子，难怪要惹得杀人如麻的一代枭雄钱镠，钢骨铁肠一时俱化为绕指柔了。

    夫荣妇贵后的戴氏王妃，仍然是一个知礼孝顺的好女子。

    每年的初春，她都要回到临安去侍奉垂老的双亲。直到晴天的乡间，四处开满了映山红，王妃才会依依不舍地回到了钱镠的身边。

    有一年，王妃在乡间相帮着父母炊事煮饭，再看着乡间的女子在新竹新荷中洗衣汲水。不知不觉间，就在娘家住多了一段日子。

    钱镠在杭州管理着南越国地面上的一些政事，虽然谈不上日理万机，每天也有不少的世俗政事缠身，王妃戴氏不在身边的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打发过去了。

    一天，诸事不做的钱镠忽然怔忡地望着，凤凰山下平坦开阔的田野。他再看着西湖堤上无遮无挡的阳光，桃红若火，柳媚若烟。宫殿外，人间的人语鸡犬，仿佛飘浮在云端似的。

    钱镠倏地，刻骨地思量起了最爱的王妃。

    玉人多日不见，不知在乡间做何消遣了呢。

    于是，握惯了刀枪的钱镠浓墨在宣纸上写下了九个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仅仅不过是这样清淡若水的九个字而已，可是钱镠将自己所有的深情倾注进去之后，即化为了这人世间最令人泫然泪下的情话！

    那个时候，百战归来的一代枭雄钱镠，已经有了英雄迟暮的落寞心境了。

    那个时候的钱镠，大约觉得这尘世间的一切英雄宏业，俱可以化为流水，他只想拥着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入怀。

    因此，慈悲的王妃阅信后当即落泪了。

    乡间的楼屋虽然齐整，乡间的日色阡陌虽然真清。王妃戴氏还是立即回到了杭州城钱镠的身边。

    这个故事，后人阅之。因此有写《香祖笔记》惊叹的：

    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过数言，而姿制无限，虽文人操笔，无以过之。

    清代的一代文字大家汪海洋也羡艳地讲过：

    五代时，吴越文化不及南唐，西蜀之盛，而武肃王寄夫人诗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

    其时，吴越国那些晨出暮归的耕种百姓也为他们老迈的君主，对于他们美好的王妃的一种深情所深深感动了。

    后世的百姓们，用吴语编成婉转悱恻的情歌，四处传唱。

    千百年间，在杨柳笼沙的吴越地面上，其长亭短亭，渐去渐远渐无穷的一种温情，令后世的人们景仰。

    后来，是苏轼来到了杭州任地方官。

    他听过乡坊中歌咏爱情的儿歌《陌上花》，觉得甚美。

    进而，苏轼也知道了民间活着的，那个武肃王与夫人的情爱故事。

    苏轼甚为感动。心动之下，乃做了三首题为《陌上花》的绝句：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骈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钱镠的生前，面色黝黑，貌不甚美。

    而苏东坡微胖、喜食肥肉，尤爱竹影、松风、茶香、以及流水淙淙的韵味。那是一个千古唯美的男子。

    像钱镠那样一个粗鄙男子的爱情，竟然能够得到百年后，月白风清之苏东坡的赞美。

    斯人斯情，当然有其跌荡可喜的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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